破阵曲(68)
回房匆匆洗漱一通准备就寝, 他掀开床铺, 开着的窗户外传来几声轻轻的鸟叫。
他清醒了许多,坐在榻上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眼。
他保证不让父亲发现。万一真是桑乔呢?
一通小跑赶到先前的围墙处, 杨锦澄踮脚去看, 果然是桑乔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 与他隔着一道墙, 肩上还背了一筐像草一样的东西。
“病···有用······”
桑乔也蒙了面纱, 只一双蓝眼睛在月色下闪着亮光。他将肩上的竹筐卸下, 然后从围墙上递过来。
杨锦澄能听出他在尽力说中原话,虽然只听懂了几个字, 但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他怔了半天, 回过神后压抑着心中躁动, 向好友确认道:“你、你是说, 这个草药对瘟疫有用,是吗?”
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 他难以自持地跳起来,将那筐草药接过,眼中放出狂喜的光。
“桑乔, 谢谢,真的谢谢!等瘟疫结束, 我请你去喝我们锦城最好的酒!”
杨锦澄几乎颤抖着手,他没时间再与桑乔说话,道别一句便向杨茂所在的正院狂奔而去,而且一路大叫,全然不顾灌了一肚子风。
“父亲!父亲!”
有救了,他们锦城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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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了?”
见几个郎中从房中走出,在外焦灼难当正踱步的朱缨赶忙走到他们面前,急问道。
为首一个蓄须的御医沉重地摇摇头,回道:“这几日臣等开了许多方子,将药材几乎试了个遍,可都无太大作用。”
几人无不蒙着面,出了一头的汗。方才答话的御医擦了擦额头,心中甚是紧张。
他被派来治疫时本没有太大压力,只想着小心谨慎,尽力而为,谁知跟随大部队到达锦城后,发现那传闻离队先行的宁统领,竟是原本应在皇宫中卧床养病的陛下!
前来的几位御医都是皇宫中侍奉的老人,如今一把年纪千里迢迢赶来救人,见状差点被吓昏过去,无奈接到圣上保守秘密的信号,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不知情,称其一声“统领”。
始作俑者朱缨倒是不担心暴露身份,锦城封城后只许进不许出,弄得密不透风,就算她的身份被人发现,也传不到外面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容臣等再想法子······”
几日以来,这样类似的话朱缨已听过很多次,今日又是如此。
她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宫中的御医和民间有名的郎中都在这里,却还是毫无头绪。
“莫要灰心了,宁统领。”身旁的女声柔声响起。
杨锦灵为疫病的事同样劳累多日,面色也不好看。她看着朱缨,关切道:“川芪已经起了效,又为我们多争出了几日时间,总有希望的。”
杨锦澄难得起了作用,那晚带着他那突厥好友送来的一筐川芪,火急火燎从主院拉了杨茂去医馆试药。杨茂不敢耽搁,赶忙派人通知了朱缨,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个郎中凑在一起直到半夜,终于将这加了川芪的药方制了出来。服下的患疫之人虽没有完全痊愈,吐血的症状却明显有了好转。
作为太守的杨茂自是狂喜,恨不得将宝贝儿子抱起来转个几圈,当晚便下令派人去城郊山上采集川芪制药。
如此一来,锦城的希望又多了几分,起码能多几日时间翻阅医书,寻找治疫的有效之法。
朱缨心领她的安慰,但到底情绪不高,只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之所以能相识,是因为有一次午后朱缨从谢韫房中出来,恰好便在院门碰见想要来看望的杨锦灵。
那时肖远正在门口阻拦,说着将军不见任何人,谁知朱缨正正从房中出来。三人面面相觑,分外尴尬。
杨锦灵微愣一瞬,接着神色如常问:“这位大人便是宁统领?”
那日杨锦澄兴高采烈地从城楼回来,口口声声说着“来了个绝世大美人统领”,她早就好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前去一见。如今得见真容,只觉得果然担得起兄长这份赞誉。
肖远回神,赶忙先向朱缨介绍:“这是杨太守家的小姐。”
然后又看向杨锦灵,回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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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姐安好,在下宁昭华。”
听肖远卡壳,朱缨不理会他,径直勾了唇看向面前女子,“来看时予?”
听她称呼如此亲密,杨锦灵心中一动,猜测这位统领与督帅是何种关系,脸上只温和地笑,冲她屈膝:“见过宁统领。家父担忧督帅安危,才叫臣女前来探望。既有统领在此看顾,我便不叨扰了。”
杨锦灵走后,肖远忙解释:“杨小姐应是心中惦记着将军的救命之恩,才会偶尔来几次。但将军从来不见的,东西也不收。”
“你急什么。”
朱缨倒是没生气,方才看这位杨小姐言行有分寸,应是个心中清楚的,就算先前有什么想法,经此一次后也该熄了。
不过她听说杨小姐聪慧能干,如今一见面容秀雅,知书达理,倒让她有些感兴趣。
杨茂那个儿子看起来傻傻的,女儿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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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和御医的愁眉苦脸让朱缨看了更焦躁,她不会医术,帮不上什么忙,在这留着反而给他们徒增压力,索性便回去乐兴坊照看谢韫。
房中的血腥气较从前淡了些,但温度还是一样的高。
患疫之人高烧不退,往往身上发冷,那日谢韫有几分精神,朱缨为哄他高兴,打趣道:“从前你不畏冷,现在可都还了回来。”
谢韫身上仍不好受,还是苍白着脸色接话:“你这样打趣我,倒让我心里更冷。”
结果当然是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来去把接连多日的郁气都冲散了些。分明透着床帏不能相触碰,温情却比何时都多几分。
此时谢韫正在昏睡,朱缨悄悄走近坐下。
朦胧间凝望着他侧脸,她隔着帷帐捏住锦被一角,偷偷帮他向上掖了掖。
她撑着脸坐了一会儿,便感觉无聊,开始自言自语。
“我早就说不许你来蜀州,你偏不听······”
她声音中略带了怨念,“如今出事了,我千里迢迢跑过来,你倒好,躺在榻上什么都不用管。”
“皇宫里陪着我不好吗,你为何不喜欢呢?”
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朱缨一叹:“我本还想着晾你几天,你却使苦肉计。”
“你不在的时候,我在宫里学刺绣,学打络子······对了,我打了络子。”
忽然想起自己离宫前打好的那条络子,她精神一振,起身去带来的包袱中翻找。
“怎么样,还不错吧?”
将那简简单单的络子放在手心,朱缨颇为满意。
“你有很多玄青色的衣裳,我便问了皎皎配什么颜色好,皎皎说豆绿,我便用了。你可别嫌颜色鲜亮不肯戴。”
“等你好了,我亲自给你佩上,可好?”
她看着谢韫的睡颜许久,而后垂下眼睫,“你何时才能好起来?”
早知道派你来蜀州会遇到此等祸事,饶是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的。
“你最好识相,谢时予。”
担心怀柔之术不好使,朱缨语气中带了威胁,阴测测道:“你若死了,我一定回宫大行选秀,届时你心有不甘,可别来梦里找我要名分。”
“听闻去岁宫宴上孟家二公子对我一见倾心,别的虽不知,可长得倒还不错,纳进宫也不是不行。”
“听皇姐说,许敬川从前和我有过婚约,虽说只是父辈间的玩笑话,我倒也不介意变成现实,还能拉拢一番许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