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71)
为首的杨茂面带感激,向她答话。
蜀州先前从未害过疫病,是以治疫经验不多,有相关记载的医书更是稀少,自她带来几个御医后,压力才小了许多,也算有了方向和头绪。那日她从谢韫房中出来便来了医馆,将陈皎皎给她的药方交给了他们。本是死马当活马医,一群御医郎中连着试了两日,从中得了些启发,按照锦城的状况将原药方修改增补一通,然后给患了瘟疫的人试了试,不料最后竟真起了效。
最初试药的几人如今高烧已退,咳血头晕的症状也好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是皎皎的功劳。
“诸位不必如此。不过是歪打正着,我愧不敢当。”
她也不由弯了眉眼,“功劳最大的当属几位郎中先生,杨大人可要重重的赏。”
杨茂当然不会吝啬,点头一口应下,称这是自然。
朱缨笑了一下,继续向医馆里走。有郎中正在抓药,身边的小徒弟一刻不停地捣着药,看上去却没有一丝疲累,干劲十足。
这应该就是此次药方中的药材了。
药桌后忙碌的人看到朱缨都笑着打招呼,到处洋溢着欢欣,之前的沉颓无形中被一扫而空。
她一一颔首,低头去看那些挑出的药材,其中一味莫名让她觉得眼熟,不确定开口:“这是何物?”
“是岁兰叶。”
一个郎中笑答:“若无统领给的药方,恐怕我等怎么也不会想到用这味药。”
“为何?”
“岁兰花和叶皆可入药,有降火止燥之效,但真正治病开药方时并不多见,还是多作观赏之用。那天看了统领给的药方,其中有岁兰与川芪相配的做法,本想着随意一试,都以为成不了,谁知还真起了效。我等遍翻医书,从未见过这样配药的记载,能发现岁兰这一新效用,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从前见到岁兰都是在桌上的花瓶里,对于能够药用,朱缨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由感叹,锦城命不该绝。
她真不知该如何感谢皎皎,等到回去,定要给她厚厚封赏。
“烧退了!”
“成了,真的成了!”
听到里屋年迈御医激动的欢呼,朱缨手一抖,呼吸急促转身去看。
方才紧闭的房门砰的一下打开,里面的人冲出,与守在外面的人一起沸腾,整个医馆顿时被喜极而泣的声响和情难自禁的拥抱填满。
“我们有救了!锦城有救了!”
身边是许久都未曾听到的轻松和愉悦之声,朱缨站在人群之后,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轰然落了地。
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本想放声大笑,抑或是不顾一切地大哭也好,身体却不受控制,被狂潮般袭来的畅快和喜悦激得难以动弹。
成了,都结束了······
朱缨恍惚地想。这下,她是真切感受到情绪攻心的滋味了。
她眼前渐渐黑沉下来,脱力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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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危难已解,陛下,这便启程吧。”
朱缨怔怔,“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面前人向后退了一步,唇边的笑一如从前,口中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陛下忘了,江北才是我的家。”
她面露仓皇,不停说着“朕不准”,伸手想抓住他衣袖挽留,却怎么也抓不住,如雾般轻柔的布料从她手中滑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阿缨,醒醒!”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朱缨猛地惊醒。
她坐起身剧烈喘息,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时没有从方才的梦境中回神。
直到有微凉的手指拭去她额头薄汗,与梦中一般无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做噩梦了?”
她慢慢侧首去看。
朱缨昏迷才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凝望着面前人没有说话,只茫然地想:怎么谢韫坐着,自己却躺着?
他就坐在床边看她,两人离得很近,虽然脸色依旧略有苍白,却几乎没有了之前的病态。
之前的记忆倾泻而来,才让朱缨后知后觉想起,乐兴坊医馆制出了治疫的药方。
现在谢韫就在她面前,没有面纱的遮掩,没有床帏的阻隔,她能看得很清楚。
也能无所顾忌地抱他吻他。
握拳时指甲嵌进手掌的痛意十分明显,提醒她并不是梦境。朱缨心中翻涌,脸上反而没什么表情,轻声问他:“你好了?”
谢韫眼中尽是柔色,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身体微微前倾:“不如你亲自一探?”
她踌躇片刻,终于缓缓伸出一手,带着自己并未察觉的轻颤,缓缓贴近他额头。
当感受到他体温的一刹那,朱缨心头骤然一抽,从舌尖尝到一点久违的甜意。
上一次像这样摸他额头,是什么时候?
指尖传来的温热不容忽略,是人正常时才有的温度。
她咧开嘴角笑了一下,迷茫的眼中霎时间充满了生气。那双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慢慢向下游移,因习武而略有薄茧的指腹流连过他眉眼、鼻梁、鬓角,最后停在微弯的唇际。
瘦了也无妨,等回到宫中,她再尽心尽力把他养回来就是了。
心中那根绷紧多日的弦突然断了,朱缨垮了肩膀,不管不顾地朝谢韫扑去,头埋在他颈间又哭又笑。
“你这个混账——”
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谢韫稳住身子,把手护在她腰间,忍不住笑道:“旁人与亲眷劫后重逢都是嘘寒问暖,怎么偏你上来就骂人?”
话一说完,便换来肩上不轻不重的一打。他识趣地闭上嘴,摸她垂在脑后的墨发。
从来光滑如缎的青丝如今却少了一绺,他手微不可查地一顿,而后像是没有发现一样轻轻略过。
城西的事,他都听说过了。一朝天子为民断发起誓,该是何等的胸怀,她心里又担着多沉重的压力?
谢韫这样想着,围在她腰间的手更加收紧。
朱缨挂在他身上平复了好一会儿,开口时声音还是哑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医馆的药方已确认有效,仍在向百姓发放,顶多再有半日,全城患病之人便都能拿到汤药。”
谢韫答:“有杨茂照看着,不必忧心。”
她这一睡便是将近两日,可见是前些日子累得狠了,如今好容易安了心,才把多日来缺的觉补了回来。
朱缨点头,从他身上起来,责问道:“你才退热不久,为何不在榻上歇着,出来乱跑什么?”
“先前躺得够多了,方才听说你还没醒,便想着来看看。”
“看什么看,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她这一觉回满了精神,又是活蹦乱跳的宁统领,掀开被子起身,又把谢韫往床上按。
第56章 在意
“这下可不用分房睡了。我出去看看, 你就在这睡。”
她继续道:“别让我发现你闲不下来乱跑。你知道后果。”
谢韫拗不过她,被迫躺下,还被她盖上了被子,掖好了被角, 接着听了一通嘱咐, 目送她精神抖擞地离开。
“······”
他无奈, 只好调整了下姿势, 真的闭上了眼睛。
帐内光线昏暗,一片宁静中,传出一声放松的轻笑。
谢韫单手搭在额头, 感受着自己正在好转的身体。
他参军多年, 曾经不是没有过死里逃生的经历, 每每折腾得够呛, 才被军医从鬼门关半途勉强拉回。那时他意识朦胧, 连自己是谁恐怕都不晓得, 哪里顾得上什么求生,只模糊听得到有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在他耳边又哭又骂个没完。
他没有办法, 拼了命地想醒过来, 看看这只名叫阿缨的小麻雀是不是还在哭, 可以的话一定要提一句,叫她别再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