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91)
劫后余生,她面色依然苍白,对着面前人郑重一福,轻声道谢。
男人见状连忙后退一步,同样向她抱拳一揖:“只是小事,郡主不必如此。”
陈皎皎看他的装束言行像是官员,却又看着实在眼生,不禁出声问:“先前好像并未在魏都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话还没问完,身后忽地传来惊慌的声音,带着哭腔:“姑娘,姑娘!”
蜜饯原本是买好了的,而如今突生意外,早不知被昔儿扔到了哪里。
看见主子毫发无伤,她心中既庆幸又后怕,一路跑着到陈皎皎面前,哭道:“姑娘哪里伤了?可吓死昔儿了!”
昔儿急得不行,拉着陈皎皎的手不停地问。
男人看着主仆俩对话没有出声,正好这时有人过来,像是随行的部下,低首向他禀报:“将军,都督府提了西北的军报,让我们尽快过去。”
“知道了。”
男人应了一声,移回视线对陈皎皎道:“臣已差人去为郡主备新的马车,若郡主不嫌弃,可在此等候片刻。臣还有要事,须先走一步。”
他准备周全,又指了几个部下留下护送。
陈皎皎屈膝一礼,又道了声谢。男人推辞道不敢,后不再多留,翻身上马离去。
男人走后,昔儿疑惑问道:“是那人救了姑娘?着实面生得很······”
陈皎皎依旧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没说话,心中却已有了数。
能被属下称为将军的人魏都有不少,但她从没见过的不多。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魏都,又被谢韫特地唤去商议西北兵事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西北大营主帅,孟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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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玄武大街的拥堵,后面的路便通畅许多。孟翊一路快马赶到都督府,随小厮向书房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督府坐落在宫门附近,乃是魏都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偌大的府邸内外均是气势恢宏,却又不显奢华俗气,处处可见底蕴和讲究,彰显着府邸主人所蒙圣眷之盛。
若非要挑出个毛病,那便是过于僻静冷清了些,府上没有旁的主子,只有几个负责洒扫和护卫的侍从小厮,加上陈设簇新,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像是主人不常回府留宿一样。
内室隐隐传来几个交谈的男声,听不清话语,应是在商议军中公务。
孟翊在门外五步外等候,小厮通报后推门出来,说督帅有请。
他应声,上前几步跨进门槛,行至内室深处,向书案后的男人行了军礼:“臣孟翊,见过督帅。”
“孟帅不必拘礼。”
谢韫颔首回礼,吩咐一旁侍立的属下给他上茶:“坐下说话。”
“方才在路上耽搁了些,误了约定的时辰,望督帅勿怪。”
孟翊道谢,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颇为歉意,将方才玄武大街的事简要述了一遍。
怡景郡主?
谢韫记得今日朱缨说要召见陈皎皎,应是她在进宫路上出了些事,正好被孟翊救了下来。
说起孟翊其人,早在数年前,民间就将他与谢韫这两位少年将军齐名,把他们二人用兵御敌的故事传颂了多年。事实上,江北与西北相隔甚远,两营之间少有交集,双方将帅从前并未见过面。
此次西北军立了大功,于三日前班师回朝,抵达魏都,天子甚为重视,朝会结束后亲率百官迎候功臣。
谢韫随于朱缨身侧,才和她一同见到了这位仅在奏疏军报中与他们打过交道的孟将军。
他对孟翊的印象不错,知晓是个忠诚可靠的将帅之才,今日相约商议军务误了时间,想着也是遇上了意外。
他道无妨,也不再啰嗦什么,从桌上拿起看过的军中文册,开始与孟翊说正事。
京畿、西北、江北江南、湖广五大营连在一起,共同组成了大魏军防的心脉,关乎社稷安定,绝不能放松懈怠,还要提防世家暗中动手,安插进别有用心的人。
孟翊在西北挂帅多年,为将骁勇善战,为帅沉稳敏锐,大营无人不心悦诚服。两人商议了一阵公务,谢韫问起营中事,实际上是想起了近来对东北动静的查探。
孟翊为人通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谢韫身为天子近臣,言行皆代表了朱缨的意思,自然不会只是简单地关心一下军中将士的状态和关系。
于是他神色如常,答道大营周边并无势力有异动,且将士们素来谨慎,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过突厥人蠢蠢欲动,时常派出细作企图混入西北军营,如同苍蝇般嗡嗡四转,令他们厌烦疲倦,防不胜防。
孟翊所说佐证了郑岐传回的消息,谢韫心头一松,也许真是他们错怪东北了。
另外,突厥细作混入军营不是小事,可此事源头在突厥,他们无法控制,只能加强提防。
两人交谈近尾声,书房外传来叩门的声音,谢韫让人进来,发现是谢成。他刚回到府上,手里还拿着一封蓝封火漆的书信,是北地那边来的情报。
谢韫从他手中接过,旁若无人撕开封皮,揭下火漆。
孟翊见状,知晓他还有要事,便想着不再多留,起身告辞道:“既然督帅还有公务,臣就先告退了。”
“不急。”
谁知谢韫并未顺水推舟,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锁在那封书信上。
片刻,他从椅中起身,疏淡的声线中带了分沉凝,对谢成道:“即刻备马,我进宫一趟。”
吩咐过后,他转身看向孟翊,将书信递过:“孟帅也看看吧。”
突厥变天了。
第72章 月圆(三合一)
奉陵行宫位于晋阳西郊, 距魏都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中秋前后满宫菊花盛放,妍丽异常。
依照旧例,每年入了秋, 天子将携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至行宫小住一段时日, 在此举办中秋宫宴与臣民共饮同乐, 今年也不例外。
行宫上下早早就忙碌了起来, 早早备好了锦殿玉席、珍馐佳宴,只等宴席这一日的到来。
事实上今日并非中秋,而是中秋的前一晚, 虽然往年都是中秋当晚宫中开宴, 但只是寻常惯例, 并无祖制可言, 自然是随天子心意来。
那日照雪无意间提起, 朱缨原本已经想好中秋那日该如何安排, 却又被提醒想起还有这么一件枯燥事。
她烦不胜烦,说中秋佳节本为阖家团圆日, 何必为了一个虚礼宴席闹得所有人都过不好, 倒不如将时间提早一日, 好让百官中秋安心留在府上, 也能好好陪伴家中亲眷。
陛下已经发话,众人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多年来不变的惯例就这样改了。
延泽殿坐落于行宫中央,是整个奉陵最大也最为恢宏的殿宇。四周围山抱水、连廊四注,台城层构间延伸出六座宽阔的石桥通向对岸。
层叠石阶贯向足有几人高的殿门, 辇道邪交处纷纭玄绿,蒹葭静荷植根于湖, 如被笼罩在蓬莱仙雾中。
能在殿中安坐一席之地的皆为高门权贵,宫人不敢懈怠,低首噤声小步行路。鬓间簪花流苏稳稳当当,只裙袂翻飞时带过一阵脂粉香气。
虽是入了秋,但近几日又有升温,夜间穿堂风吹过仍有热气。
满头华丽的凤冠簪饰已是沉重,再加上一身郑重繁复的锦袍,朱缨正襟危坐于最高处,面上勉强保持着精神,实际上早已疲倦。
她从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只觉得人人皆不能放松随心,还要毫无意义地强颜欢笑,最是枯燥乏味。
奈何要彰显所谓皇恩,每年几次的宫宴是必须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