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98)
朱绪受的是刀剑伤,又不是伤寒痨病,哪里来的什么病气。
朱缨不得其解,但能感受到他情绪不高,又想到方才他那副阴阳怪气不好好说话的模样,顿时福至心灵,哭笑不得道:“他替我受了伤,于公于私我都该去安抚一番,你跟他置什么气?”
她那时用手摸过朱绪的头,还拉了他手,这厮让人来为她净手,敢情是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
朱缨觉得今晚他甚是古怪,还有在后殿时拒绝朱绪去都督府的请求,皆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哪怕是对朱绪有防备之心,也不该如此反常啊。
想到这儿,她戳戳他:“谁惹你不快了?”
侍从们识趣退下。
想起堵在心头的事情,谢韫自知荒谬至极。哪怕事实就是如此,可就这样贸然说与她听,恐怕她会以为是他在说笑,戏说他是嫉妒心作祟,便开始胡言乱语。
就算是同父异母,那也是亲生手足,这件事难以理解,她必定不能接受。
他打算再观望一段时日,若那小子识相,就该安分老实一点,自觉离她远远的,早日熄了那非分之想。
“快说呀,朕替你出头。”朱缨催促。
谢韫斟酌着如何开口,最后选择了委婉的方式,低声告诫道:“今日刺客之事尚且不明,静王未必真是无辜。以后就算是探病,也莫要靠得太近。”
还真是因为朱绪啊。
朱缨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听他公事公办的语气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连忙把唇角压了下去,追问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让你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母族姓李,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不就是吃醋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她眼神促狭,见他依旧眉头不展,只好收起嬉笑,无奈安抚道:“他是我亲弟弟,又不是什么外男。看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我答应了衡南王妃,说要大选呢。”
你拿他当弟弟,他未必拿你当姐姐!
谢韫有话没法说出口,在心中硬是憋出了火气。
为免她继续追问下去,他直接将人从妆镜前带起,一路推去了净室。
“太晚了,快些去洗漱。”
“……喂!”
第75章 甘泉
“僵坐了一整晚, 现在还不睡?”
从净室出来,见朱缨还趴在榻上,谢韫向她走近:“看样子是不累。”
忙忙碌碌了一晚上,如今终于四下宁静, 朱缨毫无睡意, 抱着绣枕:“我哪里能睡着。”
禁军和乾仪卫还在搜宫, 她等不到消息, 便无法安心。
也就是她还能在此谈笑风生,若换成那些多疑心小的君王,此时别说歇息, 恐怕早就把整个行宫翻了个底朝天了。
回来时她如没事人一般, 还心情颇佳地来招惹他, 仿佛丝毫没受刺杀之事的影响。
怕勾起她忧虑, 谢韫就没再主动提起。现在看来却不然, 是被她自己默默压在了心底, 到了夜深的时候,这份沉重就难再掩藏。
他微微一叹, 蹲身在床榻靠外一侧, 与朱缨视线平齐。
“行宫中人多眼杂, 确实不比皇宫安全, 但禁军已在殿外加派了一倍人手,阿缨, 不会出岔子。”
毋庸置疑,帝王寝殿是行宫上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只是才经历过刺杀的事, 朱缨始终心绪不宁。
她下巴垫在枕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若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先祖娘娘, 想必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同样是女皇帝,先祖平战乱建新朝,可她呢,只是举办个宫宴,饮酒时还要时时惦记着自己的项上人头。
许久没见她这样丧气过了。谢韫心一抽,轻握着她手指的手紧了些。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换作太祖皇帝,也未必能处处周全。阿缨,不必妄自菲薄。”
行刺主使之人尚不明确,他无法断言,但知道她在意什么,“政之所兴,在顺民心。你可知,自你登基以来,依靠福济院施粥救济的百姓日日都在减少。”
有人想要你的命,是因为你顺了民意,却触害了他们的利益。
你明白孰轻孰重,也必然不会因此就改变自己的道,所以,莫要为之伤神了。
和暖的烛火相映下,朱缨眼神微微一动,抬眼注视他,带上了一点笑意。
“你说得对。”
她神色缓和不少,谢韫微松,温声安抚道:“明日中秋过后,便能回宫了。”
今日的刺客来得蹊跷,死时也蹊跷,不过三言两语,就将皇室三姐弟搅得离心。用不了几日,风言风语便会传得到处都是。
但她没有说,谢韫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朱缨垫着枕头点了点头,正欲翻过身来躺下,却又想起了些不该回想起的事。
于是谢韫就看见她眼中倏地一亮,迫切问道:“所以,你和朱绪的恩怨何时讲与我听?”
……这个糊涂蛋,说话跳得还真快。
她的嘴日行八百里,谢韫险些没追上。
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没忍住犯了大不敬,在天子头顶不轻不重一拍。没等她叫嚷,他站起身,径直吹灭了烛火。
“还不就寝,明日想在早朝时打盹?”
“你还没告诉我呢!”
“恕臣无可奉告。”
黑暗中,朱缨起身想反抗,又被身侧人按回床榻,她不服气:“我现在不困,你让我睡我也睡不着呀!”
“那陛下想做何事?臣愿奉陪。”
帷帐低掩、光线昏暗、气息交缠,这样的气氛,朱缨想不出第二种能做的事!
感受到耳畔温热的吐息,她连忙将锦被往上盖了盖,来表示自己心志之坚定:“朕突然有些乏了,这便睡了。”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她倍感屈辱,眼一闭,手直接将锦被拉到了鼻梁处。
谢韫故意没有说话,装作闭眼睡觉的模样,直至听到她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距她最后一句话说完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睁开眼,于寂暗中端详她模糊的轮廓,然后略含无奈地伸出手,将她蒙着脸的锦被向下拉了拉,盖在了肩膀处。
分明已经累极,却还要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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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后,众臣按例应离宫,皇室中人则无需如此,各自前往提前安排好的宫室暂居。
朱绣身为长公主,自然也是如此。
然而毕竟出了那样的事,在她离开延泽殿时,两侧恭送的大臣及家眷姿态依旧恭敬,可心中疑虑已生,躬身行礼时就难以避免地透露出怪异的感觉。
朱绣将众人的模样尽收眼底,也没多说什么,从殿中平静离去,之后如常乘了辇轿,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贤太妃此次跟随圣驾至行宫,但身子依旧不好,今早时犯了旧毛病,晚上也没能出席宫宴。朱绣担心母妃身体,于是打算这几日与之同住,也方便照料。
老太妃虽未能参宴,但席上风波闹得不小,也传进了她的耳朵。
夜色已深,见女儿方归,她不敢耽误,忙起身迎上前:“听闻宴席上出了刺客,绣儿,你没有受伤吧?”
“母妃放心,儿臣无事。”
“陛下呢,陛下可还安好?”
朱绣拉住她的手,摇头宽慰道:“陛下也无事。”
“那就好。”
贤太妃舒了口气,望向她的眼含着忧虑:“我听见些风言风语……可查出了幕后为何人?”
“尚未。但陛下已派人去查了,但愿能水落石出。”
朱绣温声说着,望着母亲神色略有复杂,似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