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落魄反派后+番外(150)
但冰冷的夜风迎面吹过来。
她踩着湿滑的冰碴子,忽然忍不住偷看谢敛一眼,唇角微翘。
谢敛正侧目,猝不及防与她的目光撞上。宋矜的笑意来不及收,对着他的眼睛,只好又微微一笑。
“今夜玩得开心?”谢敛道。
宋矜抿唇,说:“很高兴,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大概是有些意外,谢敛瞧着她问道:“你喜欢热闹?”
这话叫宋矜微微一愣。
其实她也不是多冷清的性子,只是一个人呆久了,就习惯了。反倒是小时候身子好,她也爱闹爱笑,很喜欢热闹。
但这话,她不乐意说。
便笑着说:“不热闹的时候不喜欢,热闹了倒也乐得热闹。”
谢敛多看她一眼。
仿佛不太信她说的话。
宋矜又轻声道:“多谢先生。”
如果不是谢敛亲自为她撑腰,她今日不仅要受傅琼音的诘难,恐怕那群热热闹闹的小娘子,也不敢亲近她。
毕竟,她是宋敬衍的女儿。
是罪臣之女。
谢敛仍旧扶着她,在淡溶溶的月华下抬眸朝她看过来,狭长眼尾流淌着几分莫名的情绪,哑然失笑道:“有什么好谢的?”
他嗓音带着些哑,显得疲倦。
但神态又是一如既往地克制内敛,滴水不漏。
无论如何,宋矜心口的不安定,却着着实实消散了不少。
傅琼音之所以当着这么多人,和她过不去,多半是和傅也平有关的。傅也平想要笼络谢敛,让他做傅家的女婿。
谢敛没有如傅也平和傅琼音的意。
也没有让她难堪。
宋矜但笑不语,只说:“是要谢的。”
谢敛被她瞧得仿佛有些不自在,仍扶着她,指骨却轻轻一颤。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朝着马车走去。
马车穿过落雪的京都街道。
一直到家门前。
门前点着灯笼,屋檐下立着道修长的身影。谢敛抬手掀起帘子,还未叫马夫停车,那道身影便疾步奔来,快得像是一道影子。
风卷得雪絮乱飞。
对方踩着飞溅的雪水,对着还未下车的谢敛扑去。
“谢含之!”章向文的嗓音绷得发哑,抬手将谢敛拉下马车,照着对方的脸便砸下去,“你好……你好得很啊!”
章向文的拳风裹挟着嘶哑的声音,一拳一拳对着谢敛砸下去。他周身都湿淋淋的,衣裳和手磨得破烂,满身灰尘混在雪水滴下来。
宋矜想也不想,跳下马车去拉章向文。
对方终于冷静地看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挥开。
“这是我和谢敛的事。”章向文双眼充血,面庞冷得灰白发青,皲裂干破的唇紧抿着,冷冷看向谢敛,“我阿爹和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了?啊?!”
凛冽的北风呼呼作响。
刀子般割在人身上,只是不见血。
章向文佝偻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固执地盯着谢敛,握成拳的手满是血迹,在湿淋淋的袖口下颤抖。
两人之间隔了两步的距离。
谢敛僵立在那,一言不发。
他面色惨白如雪,乌黑的眸子仿佛失去焦距,人偶般没有反应。
宋矜站在两人不远处。
她想起今日傅澄江说的话,当时她信不过傅澄江,没有当真……但章向文任期还未满,怎么会突然回京都?
“我阿爹……”章向文愤怒的嗓音很大,待到真脱口,却转而成了哽咽,“我阿爹病得起不来身,都想着为你铺路,让陛下召你回京都。”
章向文的人在颤抖,嗓音也在颤抖。
风吹得高大的青年像纸片子一般脆弱,仿佛随时要倒下。
宋矜透过风扬起的衣摆,终于瞧见章向文的斗篷下,穿得乃是一身麻布缟衣,比起雪色更多几分惨淡。
宋矜的一颗心,陡然被捏紧。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眼眶一阵发酸发热。
章世伯去世了。
章向文一把抓住谢敛的衣襟,抬拳对着谢敛的脸狠狠砸下去。谢敛没有挣扎,像是人偶般由着他摔在地上,砸了满身肮脏的雪水。
“谢敛!谢含之!你这个……”章向文大口大口喘着气,豆大的眼泪砸落在地上,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叛徒……我阿爹真是看走了眼,我真是瞎了眼……”
面对章向文暴风雨般的打骂,谢敛始终一言不发。
只实在受不了了,弯腰闷咳出声。
殷红的鲜血被他咳出来,溅落满地,谢敛弓腰垂眼,始终没有和章向文的眼睛对视上。
章向文气笑了,道:“你说话啊!”
谢敛抬手,揩掉血迹。
仍立在风雪中,满是泥泞的衣裳湿透了,面色青白。
章向文提拳对着谢敛又是一拳。
高声道:“说话!”
谢敛踉跄,摔坐在地上,苍白的面颊上不见丝毫血色。他似乎要抿紧薄唇,然而胸腔先一步咳呛,鲜血喷出,他抑制不住地咳嗽出声。
青年狭长的眼低垂,苍白到病态脸上没有表情。
但鲜血随着咳嗽,滴滴落在衣襟上。
见章向文仍要打下去,宋矜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疾步上前,扶住谢敛的肩膀。
“世兄。”宋矜扶着谢敛站起来,瞧着满身狼狈的章向文,眼眶有些发红,“还是进去说话吧。”
章向文看向她。
他皱起眉毛,固执地没有动。
“世伯……”宋矜想起章永怡和温夫人的面容,心口涩得难受,“你先进去,吃一口热茶。”
章向文看向谢敛,冷冷一笑。
谢敛抬眼,抓住章向文的胳膊,将人往屋内带。守在门口的仆人连忙上前套马,宋矜拎起裙裾,跟了上去。
书房内点着烛火。
宋矜点燃风炉,煮了一壶热热的茶水。
她端来厨房里热着的糕点,又将茶水倒好,递给章向文跟前。
章向文已经脱掉湿透的斗篷,仅穿着一身白惨惨的缟衣,双目无神地坐在谢敛对面,半天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谢敛坐在灯前,
不知想着些什么,也没有做声。
宋矜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章向文的眼睛红了,“前天夜里来的信,五天前便去了。阿爹在各地当了一辈子官,好不容易要回乡养老,却背了这么一身的骂名……”
本该是荣归故里,如今却只能扶灵还乡。
章向文看向谢敛,目光复杂。
他阿爹在致仕前百般费心,才煽动陛下将谢敛召回京都,重新掌权。
本以为有谢敛在京都坐镇,昔日阿爹的政敌们便是落井下石,也有谢敛代为斡旋,不说报恩也尽一尽当学生的义务。
可谢敛都做了些什么?
他任由傅也平一党弹劾阿爹,将莫须有的罪名按在阿爹头上。阿爹前脚卸职,后脚便被政敌清算,急怒攻心死在回乡的路上。
而他被阿爹外放到岭南,无法得见父亲最后一面……
也是为了关照谢敛!
章向文看向谢敛,冷声道:“当日,你为了讨好陛下杀了岑望时,我便该对你死心,是我愚蠢,竟以为你有什么苦衷。”
谢敛微微蹙着眉。
他眼底是不易察觉的疲惫,嗓音绷得很紧,“老师的身后事,我会与你一起……”
“老师?你有脸叫老师?”章向文掀翻了桌案,站起来指着谢敛的脸,“谢含之,阿爹死前还惦记着你,让我们不要因此事责怪与你……你……你!”
谢敛骤然抬起眼,朝着章向文看去。
这目光复杂至极,令章向文都为之一怔。待到回过神来,谢敛的目光却又一如既往地平静,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