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玉(47)

作者:夏眠夜 阅读记录

第41章 往昔

时节正是桂花飘香的金秋。凤仪宫小厨房内,沈云棠取来宫婢们前些时日所酿的桂花酱,花香缠身,满怀馥郁。

她累时抬头远眺晴空,原已从卯时忙活到近午时,此时稍有汗珠涟涟,也顾不上吃午膳,只想早早把桂花糕做好。

旁侧的宫婢心疼自家娘娘辛劳,犹豫不决的询问:“娘娘,这法子当真可行吗?”

昨夜沈云棠应允浅香那件事后,便生出此计,要亲手制作当年与文景帝初见时所食的桂花糕,以借旧时物,唤起陛下的昔日情。

沈云棠玉手微顿,随即温声浅笑:“行与不行,本宫总要一试。这不仅是为了那两个情投意合的少年人,也是为了本宫的太子。”

她说完这话,便将制好的桂花糕小心谨慎般放至食盒,轻掸裳间粉末。

天德方才派人来报,说陛下尚且未用午膳,她思虑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此番前去以送点心之名,正好可与文景帝商讨宣辰王的那门御赐婚事。

成败只在今时,且她唯此一次机会。

沈云棠目光更加坚定,她亲自握紧那食盒,挪步向承德殿而去。

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朝政已不似曾经繁重。承德殿内,文景帝提笔落墨,欲挥洒一笔寂寥慰藉此时的秋,却不曾想收笔时兀自跌落在回忆里沉浮。

一月之前,秋意还不及现在明显,萧嘉淮就跪在他面前,言辞诚恳,道他与陈以容的真挚情意。是那样的荒唐,又那般让他心间抽痛。

他何尝没有过,少年时纯粹又无人可阻挡的爱意?

天德步入殿内,偷瞄那执笔却愣神的天子,轻言回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文景帝抬颌,置笔于案,脸上浮涌出愉悦笑意:“还不快让皇后娘娘进来?朕与你说过多次了,若是她来,不必禀报,直接请进来就是了。”

“陛下虽如此说,可宫中规矩不可废,是臣妾让天德公公禀报的,你莫要怪他。”

殿中掺着桂香飘近,凤冠之下,几碎青丝仿佛携带一缕柔情缠绕,落于沈云棠指间,倒引起文景帝的注目。

她方欲屈膝行礼,就被文景帝上前扶起,他轻声责怪道:“此处没有旁人,云棠不必行礼。这样的事,还要朕说多少遍?”

说罢他退避了天德,牵着人的手至旁侧罗汉榻间,亲自为她斟倒一杯茶,又挪移视线看向那食盒。

沈云棠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解盒身,呈上那桂花糕道:“臣妾听闻前些时日,三皇子所做的梅子糕不知为何引陛下震怒。故而今日特意亲手制作陛下最爱的桂花糕,来为陛下解忧。”

“朕看到你,还何来的忧?”

文景帝迫不及待捻起一块,放在唇边咬下一口,真是那旧日他最爱的味道,他欣然而道:“好,就是这个味道,朕最喜欢了。”

茶香袅袅沁心尖,沈云棠翘指轻捻杯身,以茶代酒,两相碰撞之际,杯瓷留余音。缓缓将茶杯送到唇间,轻启朱唇,啜饮着杯中茗香。再抬首时,沈云棠与文景帝眸光相对,眉眼弯弯藏着爱意。

“陛下吃着喜欢,可臣妾做这桂花糕时,却想起了陈年旧事。”她故意嘴角噙笑不再多语,只是点到为止。

沈云棠的桂花糕做得可谓是一绝,儿时他们初见之际,她便是用一盘糕点彻底俘获他的心。

文景帝捻着桂花糕的手微顿,也陷入沉思之中。

少年时的感情向来是纯粹、炽烈的,文景帝那时尚且只是先帝的太子,便时常出宫,带沈云棠去寻那一方又一方广阔无边的天地。

那时没有凤仪宫的逼仄,没有盘盘缠绕的局势与勾心斗角的痛楚。他携她乘匹快马,日日在京城和京郊外恣意潇洒。

挥鞭落下,他们就像那檐上燕、空中雀,踏遍京城边外的群山万壑,赏看春去秋来的花开花落、山海波涛。在那样的岁月里,天地任他们闲游,自由且无甚烦忧。

后来马匹穿过无人的街巷,他没能忍住,趁着尘土飞扬,唇拂过他她的肩,绕过眉间的片刻欢愉。

沈云棠有所察觉,羞红那玉靥,低声笑骂他:“太子殿下好不正经,虽说此处无人,也不该做这样的事。你这样,岂不是在轻薄小女?”

“本宫才没有!”他焦急地想为自己辩解,生怕惹恼了心中的佳人,“我是真的心悦于你。我想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娶你为我的太子妃。”

沈云棠闻言心间动容,她逆光回首相望,那位少年太子的眼眸尚且清澈且明亮,好似人腰间随身而配的那柄铁剑。即便淬着的寒光,也一眼万年、一瞬永恒。

她那时心跳得极快,没有应允,而是跳马而逃,躲藏回府中久久难以平复心情。

沈云棠也确实心悦于太子,他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只是她也明白,太子终要成为天子,在那压抑又乏味的宫墙之中,会有数不清的恩宠轮回与阴谋暗算——她总是不愿去争。

她开始蓄意躲避太子,在府中闭门不出,对人避而不见。想着互相冷淡些时日,这份莫名的情愫就会淡去。而太子见三番五次寻人无果,也逐渐心灰意冷,整日待在东宫里,对人与事皆是淡然。

后逢凉夜寒秋,岁月就在更替间层层剥落,正是惹人伤感之时。

二人相处的点滴不知为何总数回荡在脑海,如同投掷到池间的石子,准确落入水中,继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圈圈留白又圈圈相连。

他们相继想到这段被迫分别的岁月,文景帝沉沉的压下发涩的舌,发出一声轻叹。

“所以那时的我们,也险些错过彼此了不是吗?”

“是啊。”沈云棠回忆往昔,也多有慨叹,“臣妾那时总会怕,怕郎骑竹马绕梦来,终究也只是一场空梦。”

可好在太子没能死心,又遣天德送信,邀她共赏繁星。

他那夜在京郊城外的峰顶等待许久,只坚信她真能赴约。他就那样等啊、等啊,等到金龙纹的华服浸了寒霜,才恍惚间看到沈云棠姗姗来迟。

她额角浸薄汗,再稍喘几口气柔声道:“太子殿下,我来迟了。”

那一晚,他们依偎在一起,赏着穹空上孤傲的月,又数那点点繁星。他同她讲壮丽山河,讲那些书卷中所述,却未见到过的风俗人情。

最后抵在她耳畔道了声:“云棠,我心悦你。”

这一句话分量何其重?沈云棠注视他的眸,依旧是赤诚,却叫她眼眶盛了泪滴。

她多想告诉他,自己受不起太子厚爱,可是话哽在喉间又硬生吞咽下,再也嚼不出一个字。那泪滴愈发的汇聚,一阵阵的砸进太子的肩头。

太子慌了神,不知她为何哭泣,正欲开口安慰之际,却听人道:

“我何尝不是心悦于殿下?”

后来,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太子与太子妃喜结连理,旁人道他们是佳偶天成。

可再后来,太子登基为帝,改号文景,太子妃亦为中宫皇后。但为了平衡前朝后宫的势力,文景帝不得不纳新人入宫,封嫔或封妃。

岁月甚短,变数又太多,往昔那段喧喧嚷嚷又唯有他们二人的的数载春秋,宛若命运骤开的玩笑,美好时时出现在在回望中,是那般的残忍。

——他们终究是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朕对不住你。”

文景帝将桂花糕放置回盘中,声音沉闷,又恍然明白人今日前来之意。

“所以你是希望朕,不要阻拦淮儿与以容之事?因为他们同我们一样,都是自少时的情意。”

沈云棠点头而道:“陛下圣明。”

文景帝心有迟疑,犹豫询问:“可是他们,难道会实现我们无法完成的夙愿吗?”

“未来难知,可总要给他们机会。”沈云棠笑得勉强,“成全他们,何尝不是成全,曾经的陛下与臣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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