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118)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严嵩和刘龙不由得看向了他。

接下来会说什么话?这也是可以记到起居注里的。

“若无今日情势,你会对朕说这些话吗?”

梁储离开座位跪了下来:“罪民只恨生不逢时,热血渐凉,以致蹉跎一生。”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也罢,朕又何须计较。”朱厚熜沉默片刻,忽然说道,“看在这番话的份上,虽只月余,总算是君臣一场。这枚闲章还是留着,权且留个纪念吧。”

梁储抬头时老泪纵横:“罪民叩谢陛下恩典,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这便启程返乡吧。连毛澄朕都命人礼送回乡了,你这拥立、迎立之臣也自当少些舟车劳顿。”

于是又是一番谢恩,梁储就这样辞别了皇帝。

刘龙:???

但梁储还是留下了那枚闲章的事,如果让另外的人知道了,严嵩和刘龙就是首要嫌疑人!

刘龙顿时埋头整理今天的奏疏。

啥也没看到,啥也没听到。

起居注上只有一笔“梁储辞陛”。

京城仍旧平静无波,这一天的午后,锦衣卫安排了两个校尉随梁家一起南下了。

而这一天,来自北京的旨意也到了梧州。

这里是两广镇守太监、两广总督府的治所。

广东、广西是帝国边陲,这里情况复杂,历经多年之后,已经和其他省不同。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之上,还有三堂:总镇太监、总兵官、总督。

旨意是驱逐屯门岛上的弗朗机人,扣押此前自京中遣环的弗朗机贡使团解送进京。

总镇两广太监傅伦、总兵官抚宁侯朱麒、两广总督张臬接旨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让王子言去做吧。”朱麒建议。

张臬点了点头。

就是有一点让他们很疑惑:这件事……明明不大,为什么要发到两广三堂来?

直接发到广东三司不行吗?

夏日里,他们感受不清楚从北方刮来的凛冽寒风。冷热交锋,这南海之滨已然势必酝酿出一场大风暴。

而此刻的京城,经过廷推,四个阁臣备选名单呈到了朱厚熜面前。

各一正一陪,只等他勾选,就有两人将走向文臣的最高峰。

这名单出炉的过程,廷推当场自然已经是结果,其后的角力、交换,朱厚熜也知道一些。

有资格列席廷推发表意见的,除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之外,还有各部侍郎、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国子监祭酒。

最终,两正分别是石珤、孙交,两陪,则分别是张子麟、贾咏。

朱厚熜笑了笑,朱笔一勾,人选就定了下来。

朝堂架构已经定下来,人选是什么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哪怕王守仁是不是能在纷纷入京的群儒中突围,也不那么重要。

大风,是从南面过来的。

石珤、孙交入阁的次日,连续三道圣旨轰动京城。

圣旨是先经六科的,夏言正准备去武楼参加裁撤冒滥及重设三大营国策推行会议,就听同僚们议论纷纷。

“奏策有功,便能这样一步登天?”

“赐侍读,升户部广东清吏司郎中,兼御书房行走?”

夏言忍不住问:“谁啊?”

正六品的侍读衔,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这都不算什么。

但御书房行走不是还没到下月初的辩出才思敏捷者、以之作为御书房首席备选吗?没被选中的才会得到御书房行走这个差遣啊。

兵科某给事听到夏言的声音,恭敬地回答:“新科探花郎,观政户部的张孚敬。”

圣旨已经发往户部,在户部堂官和其他同僚震惊不已的目光中,张孚敬热泪盈眶地拜倒在地:“臣张孚敬!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手里捧着三道圣旨,明晃晃的让其他人觉得刺目。

第115章 天怒恨欲狂

“大人,臬台真要我们去打?现在就打?”

广东提刑按察使司海防道位于东莞的治所中,东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袁耀难以置信地问道。

“有上命,不得不打。”汪鋐坐在上首,“本使已遣人前去照会,弗朗机人既然置之不理,那便只能强行歼敌或驱逐之。”

“可是大人,他们的蜈蚣船来去如风,还有那装了十几二十门大铳的巨舰也有三艘啊!”袁耀问道,“大人您仓促之间,能调来几艘四百料座船?如今寨中用以巡视海防的哨船,一共只有不到二十艘啊!臬台大人不给您和卑职们多上月余整军备战的时间吗?”

“圣旨是发到梧州,再由广东臬司衙门领办的!”汪鋐盯着他,“你父亲昔年就是战死在弗朗机人铳下的,袁耀,此战本使也拖不得!”

袁耀悲愤地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卑职没有一天不想除掉屯门岛上的孽畜。可我府县多有妇孺被掳走不见踪影,往来商船遭劫者越来越多,屡次请战不是都被压下来了吗?此时一声令下,战船兵粮不备,难道我让麾下去送死?”

汪鋐站了起来:“七日!战船,我竭力去调!不够,再募一些民船。精兵不够,你也先招募些乡勇。未虑胜先虑败,南头寨与东莞守御千户所还要留下防备兵力。”

“……卑职实不愿就此败死!”袁耀紧紧握着拳头,“大人,您明知弗朗机人与……”

“我确实知道!”汪鋐压低声音打断他,“从弗朗机人战船炮响珠江河之日起,我已经不知道上了多少道疏!陛下御极,懿旨令两广诸司不得妄动,我的奏疏都无法再递上去了!现在圣旨传来,江彬已服诛,圣意驱逐弗朗机人,你我岂能畏战?”

“可以如今兵备,无法战而胜之!张家船队,一个人都没逃出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残船离市舶司已不足百里,弗朗机人从何处获知准确航路?那可是有内臣随占城贡使一同返回要入京的!”袁耀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可想过让我们能胜?若要歼之,何必还命您先礼后兵?前去攻取弗朗机人营寨,且不说能不能攻至岸上,海战能胜否?”

“他们不想我们胜,所以我们要胜!”

汪鋐已经举步往房门外走,海风灌进来吹起他的衣角,留下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哪怕先败,最终也要胜,哪怕胜而歼之的不是你我!袁千总,不打这一仗,我的战报奏疏如何能递入京中直达御案?圣旨已下,你要抗旨吗?”

袁耀双目圆睁,呆立原地片刻后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出门就是怒吼:“校场点兵!校场点兵!”

……

屯门岛离东莞又有多远?

它本身就是东莞县的辖地,现在,名为屯门海澳的这一带几乎已经成为弗朗机人的地盘。

先礼后兵,就是个笑话。

弗朗机人知道巡海道的战船一定会去攻屯门岛,他们以逸待劳。

所以仓促的募兵募船,也不用掩饰。

“汪大人,就靠我们这些船,打不赢啊!既然要战,为何不加造战船,调选精兵,以煌煌之师聚而歼之?”

东莞县本地的乡绅吴瑗目露不忍,汪鋐站了起来弯腰行礼:“吴兄高义,捐船三艘,宣之感激不尽。我还需奔走广州府,不复多言。”

有些话,又能怎么说?

说现在海防道及诸卫所空额都太多,广东三司没有理由要求增兵?

说弗朗机人已在屯门安营扎寨多年,易守难攻?

说弗朗机人船坚炮利,大明水师十倍敌一也不敢轻言胜?

说弗朗机人得以盘踞至今,实在与两广已有错综复杂之牵连?

说不得,他只能去战。

七天的时间,他奔波于广州府与沿海诸县间,招募着乡勇,招募着民船,甚至提前募集多一些抚恤银两。

这一日丑时五刻,天还未破晓。

东莞守御千户所的水寨校场上,场边只燃起了几盆篝火,与平常无异。

但校场上站满了人。站不满的,就一直站到了码头上,站到了码头边大大小小的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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