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16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都是进入寿宁侯府之前的经历。

哪里人?小时家里哪几口人?里甲中又是哪些人?在哪里蒙学的……

一遍遍地,只问这些问题。

骆安有点奇怪地看着黄锦:这是陛下叮嘱的吧?有什么作用?

朱厚熜又不是专业的,以他仅有的常识,也只是知道这样有助于让方沐贤精神疲惫、饱受折磨而已。

今天晚上方沐贤就得一直经历这些了。虽然是在露天,但条件并不算差,旁边还有一大盆火呢,很暖和。

朱厚熜慢慢地走下了丹陛,骆安、陆松齐齐问候。

点了点头之后,朱厚熜来到了方沐贤面前。

继续折磨前,他觉得自己有些话对方沐贤应该是有杀伤力的。

所以去睡觉前不妨说几句。

“朕要谢谢你。”

方沐贤这时候的精神还好,注意力很集中:“……罪民自知不该助纣为虐,今日出首并非想着邀功,罪民罪该万死……”

朱厚熜“真诚”地微笑着:“朕想做个好皇帝,但是朕还太年轻。朝臣们虽然也知道大明上下处处都是问题,但都想着稳妥起见,四处涂涂抹抹。他们啊,总担心朕年轻气盛好高骛远,急切地把国事搞得不可收拾。”

方沐贤看着他,不知道这句话之后该说什么,才能继续与自己之前说的话前后一致。

朱厚熜继续笑着:“你这把火烧得好,事关朕的大位,没有哪个朝臣胆敢触碰这逆鳞。这半年多来,朕还真的是时常用一用这日精门的影响,让朝臣不得不在一些事情上退让。一来二往,朝臣们也都知道朕的脾性了,不再把朕当个孩子看待,认为朕可能真的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带着他们青史留名。”

“他们是知道了,朕很多事都听得进去劝。可他们却不知道,地方上竟然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不管什么三脚猫跳出来点把火,半壁江山似乎就要炸开一般。所以朕得谢谢你,有了你在江南传什么方孝孺十族被夷,有了你处心积虑之下随便杀几个官都无一例外是贪官,以后他们在很多事情上倒不好反驳朕了。”

方沐贤心一沉,凭什么查得这么快?

他顿时“哭喊”:“陛下,罪民不知什么江南之事啊,罪民……”

“你不觉得丢方孝孺的脸吗?”朱厚熜打断了他,“虽然立场不同,但你的祖宗好歹是个可敬之人,你如今这又是什么丑态?恨朱家入骨却又卑躬屈膝?”

方沐贤顿时哑住了,眼神难以抑制地露出恨色。

朱厚熜叹了一口气:“还真是……神经病吗这不是?寿宁侯有多蠢,朕能不知道?你是想生乱的,原本想法又岂会只烧个日精门?烧正殿不好吗?成了天下立刻大乱,不成朕也更可能暴怒。宫中的人你无法亲自调动,退而求次能哄住寿宁侯,也算口舌厉害了。”

他摇了摇头:“想一想真是可笑。你不了解朕,不了解如今朝堂的局势,朕和朝臣更是高估你们了。寿宁侯府诸多生意上往来损耗的那些银钱,你们暗自吞下之后还敢在大明之内这般四处点火,凭恃的无非是根基在外而已。所以说你又帮了朕一件事,祖训中日本这个不征之国,朕将来又师出有名了。”

方沐贤忍不住瞳仁收缩。

这完全是控制不住的,毕竟……凭什么?

他不理解,因为他不知道多年后有什么东林党,也不知道那源头在哪里。

他更不理解,为什么这狗皇帝能从他这里说出日本。寿宁侯府,没有任何事与倭寇有关啊!

“呵呵。”朱厚熜又诈出了一点,于是他笑起来:“不管是藏在哪个大名那里,反正都一样了。”

说罢他就转身吩咐道:“骆安、陆松,今晚破例,就宿直在乾清宫。你们三个,轮流问,不懂的悄悄问黄锦。”

第144章 待宰鸡子

饱受了一晚枯燥问题轰炸的方沐贤第二天天明了都不得休息。

他被抬到了中圆殿,还有建昌候张延龄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

方沐贤很困,可是正前方殿内好好睡了一晚的那个狗皇帝抬手指了指他,然后说道:“就是此人。并未酷刑审讯,一口咬定是寿宁侯、建昌候得慈寿太后授意,不满朕不继嗣,因而命他启用宫中旧人在日精门烧一把火。”

张延龄扑通一下就跪了,哭着磕头:“陛下,臣冤枉!这逆贼满口胡言,臣从来不知此事啊!”

“朕知道。宣你来听听,是让你心里踏实点。”

中圆殿毕竟比乾清宫、奉天殿小多了,此时方沐贤和张延龄跪在门口,里面说什么,他们都听得到。

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御书房,见到国策会议是怎么开的。

方沐贤看着那龙椅背后的大明舆图,也看着那围成一圈的十八张椅子,看着国策大臣们望过来的十五双眼睛。

朱厚熜开口感叹:“如今既然水落石出,反省一下之前倒是有意义了。屯门一败朕就命张孚敬南下大开杀戒,那也是因为杨阁老你们非要给朕一点地方颜色瞧瞧。朕随后忧心海患把你们关在这里议了一整天,逼着你们同意在广东试行新法,又令天下官吏上《论海策》,这确实是朕心急,朕记住了。”

方沐贤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大臣要给皇帝一点颜色瞧瞧,这种话是君臣之间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的吗?

只听杨廷和语气里不无埋怨:“陛下终于知道裱糊匠不易也!国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如此,东南岂会人心惶惶?若非知道东南不稳,甘州岂会自恃无恐哗变闹饷?这半年,臣就没睡几个好觉,仲德公也心力交瘁重病卧床!”

“都难,都难。”朱厚熜嘿嘿笑着,“卿等不知朕才干胸襟,朕又是坦荡脾性,多吵几架是好事。一件事一件事下来,这不是越来越融洽吗?只待西北边事好消息传来,朕便安心过年了。改元之后,朕明年有后宫大事。精力有所宣泄,国事还是多由卿等稳妥处置。朕继续学,不急了,卿等可以多睡些好觉。盛世嘛,慢慢来。”

方沐贤觉得自己跪在这里就像个小丑。

这就是势同水火,杨党、王党、文臣勋臣争执不休的国策会议?

皇帝在后宫宣泄精力这种玩笑也可以开?

杨廷和那种小媳妇一样的埋怨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正五品的翰林院清贵儿子被“贬”到广东到“帝党”手下做知府是假的?

王守仁是背对方沐贤的,现在他嘴角也挂着笑容:“李隆奏报既然又到了,把罪责都推到许铭和董文忠头上,那就好。他也就只有本事杀良冒功,绝不至于有大乱子。北虏那边此前败于先帝之手,阿拉克汗此时历经两年战事才刚夺回汗位不久。虽说领了左翼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三万户,然喀尔喀、兀良哈等均不能用命,右翼三万户更是尚未归心,小王子实际只能让察哈尔部如臂使指。再加上西北有杨督台在,陛下无需担忧今冬北虏入寇。”

朱厚熜点了点头:“崔元护送慈寿太后去通州,然通州传来消息,寿宁侯昨夜就秘乘小船南逃了。他如同惊弓之鸟,又不能大张旗鼓去把他抓回来,卿等认为该如何处置?”

王琼“哼”了一声:“倒像是畏罪潜逃一般。陛下,既已命武定侯北归,不如让他去把寿宁侯请回通州吧。寿宁侯在何处,锦衣卫知否?”

“那是自然。”朱厚熜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张延龄,“郭勋剿几伙小蟊贼都折了些人手,自己还摔伤了腿,恐怕正担忧没脸见朕。只盼寿宁侯别昏了头抵抗,不然只怕要吃些苦头。”

毛纪埋怨不已地说道:“御下不严,管教无方,以致受逆贼蒙蔽。陛下,等慈寿太后劝了寿宁侯回来,您还是要劝劝慈寿太后。平日里骄纵一点事小,真犯下滔天罪过,陛下如何自处?”

“劝过了啊!”朱厚熜故作无奈,“晨昏定省,朕时时相劝。如今倒是清楚了,慈寿太后也没办法,毕竟寿宁侯身边日日都有这贱仆撺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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