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263)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东接浙江、南接福建、北临南直隶徽州府,铅山县还有自唐宋时就十分重要的铜矿。

费家能发迹,最早就是因为在这里经商成为了富户。

而后在费宏曾祖大展宏图后才真正成为巨族,而且已经五代不衰——今年费宏的儿子费懋贤虽然没中进士,但费懋中是上一科的状元啊,并且现在又已入了御书房。

到此时,铅山费氏已出了五个进士、七个举人。费宏的父亲同辈是五兄弟,费宏这一辈十兄弟,费懋中这一辈则是三十三兄弟。

在广信府乃至江西、东南,费氏都堪称恐怖,没有经过科举也出任的一些低品官、吏员都数不甚数。比如费宏堂弟等人贡生出身的教谕、训导,比如费宏次子是荫职出身的尚宝司丞。

而整个江西,目前已经出了七任内阁首辅,包括解缙、杨士奇、费宏。

江西文风之盛,丝毫不逊色于南直隶、浙江。

洪武年间一共八百八十一位进士,江西占了一百四十七;建文年间五分之一的进士出自江西,建文二年一甲三人更加全部是江西吉安一府出身;永乐二年四百七十进士,江西有一百一十人,包揽了一甲前三及二甲前四。

此刻的广信府内,还有其他望族。比如现任礼部左侍郎的汪俊、南京吏部右侍郎的汪伟、翰林院侍读汪佃三兄弟的弋阳汪氏,再比如……被朱厚熜登基后第一个提拔的,如今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提督操江的夏言,广信府贵溪县人。

还有已故的理学名家胡居仁、娄谅等,无不出自广信府。

严嵩乘坐的船靠岸时,看到码头外的这么多士绅,心中不无感慨。

这就是权位给他带来的:所到之处,无不恭敬礼待。

“滋扰地方,甚是过意不去。嵩只是回乡祭拜先人,取道赴任罢了。诸位如此款待,嵩不甚惶恐。”

严嵩下了船连连作揖。他本就长得一表人才,如今四十多岁,气度沉稳有礼,丝毫没有参策的架子。

当地官员自是以广信知府温安勇为首,而当地士绅则以费家家主、费宏的弟弟费完为主。另外,铅山铜厂的场监龚存也到了这里。

这么多人齐聚一堂,自有费氏贡献出了在这汭口镇的一个大院子,早就备好了酒席。

“在朝中曾多向子充公请益,我对费家治学育人之道实在是心向往之。”严嵩看着费宏已经回乡的儿子费懋贤勉励道,“贤侄此回未能高中,我倒是不能与你有这师生之谊了。”

费懋贤连称不敢,只说自己治学未精。

严嵩笑了笑又对费完说道:“令侄才学足以取为贡士,然此次答卷,拆卷后我读之却颇显心乱,看来贤侄还是受了子充兄转任四川之扰。不过,懋中贤侄刚高中上一科状元,这一次费氏不继续出风头,倒也有好处。”

众人无不听得心里一动:说费懋贤足以取为进士了,难道说这次费懋贤是故意答得差了些?

是费宏的指点,还是别的原因?

现在这个新党党魁的门生话里话外却对费氏表现得亲近,广信知府温安勇不由得说道:“抚台已有参策资历,此后与江西举子还大有师生之缘。此番回乡,江西莫不振奋。先为御书房首席,浙江任后再还朝,江西又要多一位大学士了。”

“不敢不敢。”严嵩客气地笑着,随后叹了一口气,“此去浙江赴任,我实在诚惶诚恐。绕道江西经广信府入浙江,也是盼着浙江上下先好好自纠一番。”

温安勇心头一动:“抚台此去浙江,不欲大动干戈?”

表达与旧党党魁的亲近,又点明他是给浙江留出处理尾巴的时间,温安勇这才大着胆子问出这句话。

严嵩只是笑了笑:“陛下曾有明旨,嘉靖五年以前,新法只行于广东嘛。其余诸省,还是要以稳妥为上。”

温安勇不由得点了点头:“广东今年尚在编审科则,改革衙署。一省官员便近万,诸办都以采买行之,若推行至诸省,大明官员总数岂非要增至二十余万甚至三十万?哪怕真能岁入倍之,恐怕也不够支用啊。”

“只是如今民田日少、百姓负担日重,朝廷支用也左右为难,不改又如何能行?”严嵩对北面拱了拱手,“陛下有富国之志,臣等自当为君分忧。杨阁老气吞万古,诸多新法之策实有非凡气魄,且观广东之成效吧。”

费完默不作声,温安勇若有所思。

他们这些远离朝堂中枢的人,都在心里琢磨着嘉靖五年之后会如何。

广东新法如果真能有效果,那么推行到诸省之后,对他们来说最难接受的变化就是官绅若始终占据着大量田地人丁,那么则会变成承担赋税的主力。

真要细细去深究,恐怕天下过半的税赋会由南直隶、江西、浙江等数个科举大省出身的官绅来承担。

严嵩对费氏表达着亲近,莫非帝党、旧党有什么别的筹谋?

这些话倒不能明明白白地问出来了,他们对严嵩也不算熟悉。

毕竟,虽然严嵩的曾祖曾做到过四川布政使,但他的祖父、父亲却都没能通过科举出仕。

袁州府分宜县的严氏,最近一二十年的名声倒几乎只是因严嵩一人而起:若不是十六岁时为父丁忧耽搁了一科,十岁就过了县试的严嵩恐怕能更早中举,同样在二十岁刚出头就高中进士,而非到了二十五才摘取二甲第二的名次进入翰林院。

严家,与费家毕竟不能相提并论。他严嵩是进退自如的,严家此前两代没有官身,又何曾置办许多田地?严嵩的曾祖又以清廉闻名,因为顿顿不吃肉,人送外号严青菜。

“江西新历宸濠之乱,百姓更需休养生息啊。”严嵩又说道,“广东士绅目无国法、藐视天威,陛下震怒,故而于奉天殿手刃广东举子。若天下士绅都谨记圣人教诲,上能解君忧,下能抚民生,陛下又何必在广东大动干戈?”

费完想起费懋中寄来的信,立刻说道:“广东素来教化不彰,加之山高路远,这才日渐猖狂。江西文风鼎盛,圣人教诲自然不敢或忘。如今那官吏待遇法得以施行,家兄亦曾谏言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为重,免赋免丁之策,严令命官不得逾越即可。若果能如此,富国自也不难。”

温安勇及其他聚精会神的官绅不由得看着他。

没有费宏发话,费完敢这么说?

一边是要新法里的官吏待遇法,一边是仍然坚持免赋免丁。至于编审科则之后是按丁摊派还是按田面权摊派,只要不按田底权摊派,那就不会让官绅多出一分钱,无非是让富户多承担一些罢了。

新法里面,自然还有采买法对官绅也是有利的——官府的采买,还不是由官员说了算?这笔钱,最终也能落到官绅口袋里。

哪怕在这基础上把商法、税法也坚持下去,无非仍旧是由出面经营商行的商人来承担商税。

费宏的意思,就是让出一部分利益,实现陛下富国的愿望,但是不要动根基?

若是两相对比,广东负担着近万官员的俸粮,最后盘算下来,实际还比不上其他诸省这三年的税赋增量,那何必还要像广东那样几乎推倒重来?

还有一点:广东有市舶之利,江西、四川这样的内陆省份可没有这一份额外进项。就好比这汭口镇,号称商贾转运之处,真行了商法、税法,又能多收几两银子?

严嵩微笑不语。

在江西转这一圈,就是要释放他立场耐人寻味的意思。

哪怕是旧党,在陛下确实想富国的这个愿望面前,也不能坚持一切旧制不改分毫。现在要做的,似乎就是比较,通过短期的让利,把更激进的新党挤下台。只要根基没动,数十年后,官绅说不定收获更大。

费宏已经在四川号召官绅遵守免赋免丁限定,主动申缴了。新法虽然没有全盘推行开,但官绅能得到优免的比例是早就定下来的国法,费宏也只是号召而不强行命令而已。杨廷和新党党魁,他们杨家能不能说一套做一套不响应号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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