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29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这个案子的处理方式,决定了今年开始的事情走向与节奏。

“定国公暂掌五军营,又走漏了二十七乱兵尚未擒获,事情瞒不住,也不用瞒。”朱厚熜安了他们的心,也严肃地说道,“朕之决意,卿等应该已经清楚了。李翔这个案子,大办下去。”

众人肃然,过了一会,杨廷和才犹豫着问道:“皇嫡子降世,兵灾血祸,是否不祥?”

大家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朱厚熜毫无波澜:“李沂、汤显忠、邓继业俱有功,常玄振虽还未立功,再加上刘伯温的后代,礼部把这五家复爵的事情都奏请上来吧。传朕旨意,三大营共选锋五万,整军备战。嘉靖三年先发一饷,若有乱,若建功,今年再发一响。所需银两,兵部核准,户部借支,朕备着。”

“……臣等遵旨!”

何鳌就像前辈们一样,心惊胆颤地想着这起居注怎么写。

要开弓了,这场大案办下去,恐怕会不亚于洪武朝的几桩大案。勋戚、高官,甚至藩王、世家,有多少会在这场大案之后灰飞烟灭?

“传旨下去,皇嫡子降生,今年万寿节,各地藩王勋戚入京进贺。”朱厚熜又吩咐道,“朕御极已三年,还没与宗亲勋戚本人齐聚一堂。对了,衍圣公,也遣使去传。”

他的万寿节,在九月底。

过去三年,新君万寿节都没有大操大办。

今年,陛下也已经十八岁了。到了万寿节,更是周岁十八。

这确实值得大办一下。

但眼前这种形势之下,无疑会让许多人想复杂。

从现在到九月,还有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一定是暗流汹涌的。

地方在清整水利,李翔案已经确定大办,新法在今明两年就将决定嘉靖五年后推不推到全国。

有些藩王、勋戚,愿意亲自入京吗?

而有些地方的藩王、勋戚入京后,地方上其他力量,又会做出什么事?

……

皇嫡子降生后,京城里自然而然有了临时的祭祀活动。

喜讯传出,各家勋戚及京官们都在准备贺表。

而正要去请示张伟,府中该准备什么贺礼的惠安伯府却迎来了锦衣卫。

飞鱼服鱼贯而入,腰间都别着刀。

没有多余的话,王佐只说了一句:“家小都带走,奴仆关起来。”

张伟的儿子张镧惊惧地喊道:“我家何罪?”

王佐哪管那么多:“抗旨谋逆。搜!”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另外几个勋臣之家。

案子由三法司主审,但对勋臣动手,看看家里有没有一些其他书信等证物的事,只能由锦衣卫来。

宣城伯府中,五十一岁的卫錞神情严峻:“你没听错?”

“怎么会有错?”他的儿子卫守正惊慌地说道,“惠安伯、彰武伯……共有七家勋戚的府宅都被锦衣卫围住了,说是抗旨谋逆!街上都在传,昨夜东南郊有大火,三千营出了一千骑是过去平叛的!惠安伯等人一大早被骆指挥等人押进了宫中,刑部已经在城中抓人了!”

“还抓谁?”卫錞连忙问道。

卫守正还没来得及回答,卫錞的管家又赶进来禀报:“伯爷,有圣旨到。”

卫錞不敢轻慢,连忙去接旨。

听了关于今年万寿圣节的安排,卫錞心头大凛:陛下登基快四年了,终于要请衍圣公入京面圣?

但此时更重要的还是五军营之变,他继续追问卫守正。

“出身于浦江郑氏的官员、监生等人。”

“……快!快去告诉哲文,万勿轻举妄动!”

昨夜皇嫡子降生,五军营兵变,今天大索京城。

兵部职方司主事还正是去年嘉靖二年的进士郑晓。

“去年得授职方司主事后,京营饷银就是由你去各营督发。”刑部大堂内,李充嗣看着他,“陛下有明令,京营行募兵之制,饷银需兵部于营内督发至兵卒。如今各营兵卒或多或少有欠饷之事,你怎么说?”

郑晓还有官身,这件事本不至于现在就立刻治他的大罪,但他现在却已经被除了官服,跪在地上。

“下官区区六品,又是新官,如何能驳了诸位勋臣之面?下官确有失职之罪,若有责罚,下官愿受。”郑晓悲愤地说道,“下官确实知道五军营有欠饷之事,然大司寇需明鉴,天下各卫各营,只怕都有欠饷!下官忝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又能如何?”

李充嗣看着他的告身履历,淡淡问道:“你出身浙江嘉兴府海盐县,和金华府浦江郑氏,份数同宗吧?”

郑晓愣了一下,然后凝重地回答:“浙江郑氏之多,要论渊源,皆是汉唐以来南迁之后。下官出身之海盐郑氏,分枝与衢州郑氏,浦江郑氏则分枝于遂安郑氏。”

“去岁观政兵部,王司马于你之考较中,言你喜披阅旧文牍,尽知天下扼塞和兵马虚实强弱。”李充嗣凝视着他,“郑晓,陛下委以重任,你不用心办事督发好京营军饷,仍旧以职差之便查勘舆图及天下镇戍事,居心何在?”

郑晓似乎更加悲愤了:“职方司主事岂能不明天下军务?大司寇问下官居心,要下官如何作答?”

“李翔实乃张伟女婿,其妻实为张伟外室所生,张伟外室出自浦江郑氏。”李充嗣冷冷看着他,“张伟师爷沈文周被擒后供述,他也拜访过你多次。若只是为了发饷行个方便,那确实只能说是惯例如此,你也无可奈何。然如今张伟竟因为贪墨了军饷便抗旨谋逆?郑晓,你若要吃了苦头才肯说,那本官就只能严刑伺候了。”

“下官冤枉!”

郑晓顿时大呼。

他是不是冤枉,这桩案子已经开始办了。

而在刑部的大牢里,沈文周正发出阵阵惨叫。

“我……我昨天……已经都招了啊……都招了啊!”

间隙之中,沈文周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你胡乱说的那些人,都先抓了,一一在审问。”司狱司的一个司狱坐在一旁喝着茶,悠哉悠哉地说道,“昨夜你是被锦衣卫抓住的,想跑没跑成,你以为胡乱说许多人就能糊弄完了?锦衣卫能及时抓住你,难道你想不到自己已经被盯住多长时间了?本官要的不是那些,昨日你入城又见了监生孔哲文,说了什么?”

沈文周眼神惊惧。

如果以为自己是乱说的,那些人为什么也先统统抓了?

这桩案子这么粗暴地在办吗?皇帝和新党疯了吗?真就不怕天下人心惶惶?

现在,竟还想把孔家牵扯进来……

京城里确实已经人心惶惶,昨天晚上五军营提督张伟抗旨谋逆,还有一营官兵哗变的消息已经传开。

这种情况下,天子震怒、彻查此案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这种大办特办的架势,实在让太多人担心此后被牵连进去。

两个疑问萦绕在许多勋戚的心头:张伟哪来那么大的胆子?陛下要怎么样才能平息怒火?

现在武英殿内,张伟等人正跪在朱厚熜面前。

“别再说那些忠心鬼话了。”朱厚熜俯视着张伟,“你们贪朕发下去的饷银不说,还以忠君为名阻挠新法、抗旨谋逆。谁给了你什么样的承诺,一五一十说出来吧。”

“臣等忠于陛下,官店交了,设皇明记也拿了银子出来。陛下为何被杨廷和那些人蛊惑着对勋戚如此苛刻?”张伟听到金口玉言已经给他判了谋逆大罪,现在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状态,“陛下难道看不出来新党在乱大明江山吗?”

朱厚熜叹了口气:“朕只问最后一遍了。你在这里不说,就去诏狱尝尝王佐的手段。没点其他底气,你敢铤而走险兵变?哪些人给过你保证,都是怎么谋划的?”

张伟冷笑着:“臣忠心不二,陛下说臣谋逆。陛下要寻些由头杀些勋戚,杀了臣等便是!”

能轻松点问出些东西,自然要试一试。

问不出来,朱厚熜也就懒得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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