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30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你们先下去吧。”薛伦先挥了挥手,这才问道,“绍贤,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潘旻这才说道:“稍安勿躁!费督台几日便回!陛下既已定下张伟等人谋逆大罪,岂会留手不拷问出同党?高克威既然涉事极深,陛下自会关注到四川,杨阁老也不可能不担心!以锦衣卫手段,四川之事虽然还没奏往京城,陛下也大有可能知道了四川急需镇住,圣旨必已在路上!”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然陛下既知四川有逆贼同党,侯爷便身处猜疑中心!陛下令天下藩王及勋戚于万寿圣节前入京,侯爷却未奉旨便先行暂管藩司臬司事宜。如今虽事出有因,纵然此后有明证侯爷是一片忠心,可这先例却会坏了大局!”

“……先例?”薛伦不明白。

潘旻郑重地点头:“不错!诸省对新法心怀不满者少吗?侯爷是一片忠心,在各省总兵一方的勋戚都如此吗?若援引侯爷先例,其余诸省一些心怀不轨之人都先假逆贼同党之名接管政事又如何?兵有了,粮也有了,那才是真正天下大乱,割据之忧四起!”

薛伦听得悚然一惊,而后不得不承认潘旻说得有道理。

可是,若四川真因此乱起来呢?

“侯爷担心四川大乱更是不必!”潘旻跟了他这么多年了,深知他的心思。

“其一,藩司臬司公文处置本来就不用快,轻易搁置上十天半月是常有之事。”

“其二,锦衣卫及内厂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必然也是因为尚未得到旨意,但他们身上的担子比侯爷更重,定会全力盯住高克威安排出去的几路人马。”

“其三,退一万步讲,若四川真因此有某些府州卫所乱了,又岂能挡住将来王师清剿?”

潘旻慎重地说道:“侯爷奉旨而行,无旨便只先镇住成都府大局,这便是有功无过!当前只确认了高克威是逆贼同党,有此前布置、成安伯也已前去追索,这便已经足够了!侯爷,陛下此前那道旨意,就是要看天下藩王及勋戚,哪些听话,哪些不听话啊!万不能擅自做主!”

薛伦被他说得有些萧索,沉默不语。

潘旻又陪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若真有些府州卫所乱了,百姓何辜?但是侯爷,你要想着,若因你擅自做主,将来另有一省甚至数省割据之忧,这罪过孰大孰小?”

薛伦问道:“若只是镇住成都府大局,如今杨君林怎么办?臬司按察佥事以下全都离了成都府,又如何处置?”

“藩司好办。侯爷现在便是派两个亲兵充任杨君林的随从,让他先告病在家休养几日、藩司事务一应如常便可。至于臬司……”

潘旻一声轻叹:经历、知事、照磨、检校、司狱都不在,那确实是诸多事务无人处置。这么多人自无可能同时有事出府城,没个说法,人心也不安。

“侯爷,那就不如先行文一道至总督衙门和总镇太监处,侯爷派我,总镇太监派一人,总督衙门派一人,一同先去坐镇。那剩余的官吏,我们只先安其心,让他们这几日先只是收公文,不处置。”

“你熟悉臬司事务?”薛伦看着他。

潘旻笑着摇了摇头:“不熟悉,但他们都知道此事轻重。不须瞒,也瞒不住。高克威谋逆,我们过去也不是理事的,只是先等费督台回成都府而已。”

薛伦思索了一会就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

公文写好送出去不久,又有通报来:“总兵大人,衙门口有个士子请见,说是杨阁老的亲侄子。”

薛伦眼神一凝:“请进来。”

片刻之后,杨廷中的儿子杨植来到了薛伦面前。

再片刻之后,阳武侯和杨公子大眼瞪小眼。

薛伦以为他有什么要紧情况传过来。

杨植紧张地怕薛伦追问他刚才去什么地方送信了。

毕竟陈寅交代过了这个万不能说出去,至少在他告诉自己可以说出去之前。

杨植也根本不清楚把信放到那里会被谁收到。

“……既然如此,那杨公子就先到我府中住下吧。”

安排人把他先护送到自己家去了,薛伦感觉很疲惫。

年纪实在是大了,而眼下却又左右为难。

而四川的这个难题,只是因为皇帝的一个决定。

……

眉州自唐时起,刻板印刷业就逐渐兴盛,成为“书刊”之城。

这也让眉州学风蔚然,不仅在两宋年间共出了八百八十六位进士,更是出了三苏这等名震千古的人物。

此时,眉州是四川布政使司的直隶州。

张经在眉州已经呆了六天。

他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中进士后得授嘉兴知县,而朱厚熜登基后因为那一大批言官被罢黜,他补成了工科都给事中。

品级虽然没变,但地方官变成京官,而且是一科言官之首,算是一个不小的升官。

如今,更是因为这次清整天下水利的事被委任为四川巡水御史。

担了这个差使,他毫无疑问已经是新党一员。

因为费宏,四川却是旧党大本营之一。

张经来之前预料到过在四川会很难做,但没想到如今却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真正的臬司衙门司狱万清带领了十二个真正的司狱吏卒站在他面前,手里抖着那张公文倨傲地说道:“张御史如果觉得有冤,向督台大人和臬台大人申冤就是,我是奉命办差,带走!”

张经气不打一处来:“慢着!”

这一声吼,那些要拥上来的吏卒倒是顿下了脚步,看向万清。

做过一方首官的张经见多了吏卒,此刻一声怒喝自有积年官威。

不等万清不满地开口催促,张经先说道:“你们胆子不小,敢做这等抄家灭族的事?”

“不用怕他!”万清昂了昂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是陛下密旨,还有督台大人和三司用印,擒下你,有功无罪!”

吏卒又围过来,张经却只看向了一旁的眉州知州程文德:“程知州,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在你眉州出事,你难辞其咎!我乃外派御史,四川上下,岂敢如此辱我?说有陛下密旨,拿办钦派御史,无人宣旨,只遣一从九品司狱?”

程文德骤听如此大事,人都处于懵圈状态。

听到张经这么说,他也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也过于轻慢。

如果朝中真的是杨廷和已有曹操之势、陛下有密旨,那费宏及三司要来拿下张经,岂会就这么让臬司衙门的司狱带着十二个狱卒来?

张经又转头看向万清:“你已身处死地而不自知!费督台是与我同日离开府城去巡茶课的,你这公文上的总督大印从何而来?若果真是杨阁老意欲谋反、陛下密旨四川勤王,此刻又岂能不传檄四方,遣诸卫官兵严阵以待?万司狱,你可要想清楚了,谋反的若是给你下命令的高克威,那你便是同谋!”

说罢再次对程文德斩钉截铁地提醒:“程知州若不辨明情势,那将来也难免有同谋之嫌!”

程文德虽然对于张经在眉州督巡水利之事的这些天感到十分头疼,但现在也不免开口问了万清一句:“万司狱,张御史言之有理。张御史是钦派到四川的,便是费督台也无权处置张御史,只能上疏弹劾。若真有旨意,该是当面宣旨拿办。”

如果这公文就是假的,那可真就是谋反了。

万清一个吏卒出身的从九品可以不懂这些,他正五品的知州也不懂吗?

除非是四川几个大佬真的已经都合谋好了要一起干大事。

可就算如此,那也需要这几个大佬亲自来收拢人心、清除异己才是。

万清只是个拍高克威马屁才得到提拔的人。昨天听了高克威说是密旨,还有公文在手,哪里想到更多?

他心里想着这是为陛下立功,故而兴奋异常地就带着人出发了。

一路上,去哪里他没告诉底下人,毕竟高克威交待了,圣意要等另外四人递到按察副使和三个按察佥事那里之后再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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