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320)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天下大乱?他只怕是担心乱不起来吧?

不然,如何能像昨夜这般可以不问缘由,二三品大员就直接这么拿了再说!

浙江那边,严嵩拿的又是谁?

浙江这边,严嵩拿着一叠银票,笑呵呵地对解昌杰说道:“看,识货的人还是不少的。有了这笔钱,陛下就不用另外拿银子安排人去造办这皇明钟了。”

解昌杰心情复杂。

这家伙肯定很清楚,自己在浙江的主要任务其实是替陛下盯着他。昨天许多人家“踊跃”要购买造办特许权、聘请万法馆供奉传授秘法,所以他才把收到的银两数字跟自己说得一清二楚,并且表现得像是显摆。

而后严嵩才说起正事:“贺行走昨夜拿的那许多人家,无不是在浙江交游广阔。解巡按,消息传开后,汪臬台审讯之下,一定有诸多府县官员惶恐不安。解兄巡按浙江,接下来要辛苦了。”

解昌杰心头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开口请教:“抚台,以解某之见,恐怕诸多官绅与之皆有来往。解某身为巡按,巡宪浙江还是看地方诸官用事与否。落网之人所供述,解某还是看哪些官员置办田地、隐匿丁户、逃避赋役太多,以此为准绳劾奏其附逆?”

严嵩笑着行礼:“解兄高明!”

现在不就是逼着人站队吗?

如果不想背上谋逆大罪,那就“破财消灾”,以后该交的赋税就交上去,这样说不定还能抓住这次许多高官被清扫之后留下来的好位置。

至于将来,自有法度。采买法在、官吏待遇法在,严嵩很明白陛下并不是那个只肯让官员们过苦日子的太祖。

看解昌杰放下了心离开了,严嵩眼里露出一些疑惑。

陛下为什么明明并不在意能干事的臣子也得一些好处,为什么又要专门派着解昌杰在浙江做巡按御史盯着自己呢?

严嵩很珍惜现在宽阔的升迁坦途,并不想现在就在陛下眼里留个贪欲翻涌的印象。

但陛下觉得我可能很贪?

他暗自警惕:陛下虽不介意臣子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但那必定也是有度的。

而且最主要的事是,一定得能把事情办得极为漂亮!

……

两日之后消息传开,刘镇元看得极准。

南京、浙江两地在几乎同一时间出动,一口气拿了那么多人,显露出来的震慑作用极其强大。

这背后,需要的是提早的谋划与准备,还要应对好事后可能产生的反应。

一句话:决心与力量。

蒋冕来到了南直隶,这显示的也是决心与力量。

但他没到应天府,没到南京城。

他留在了扬州府。

这是运河从长江北上的咽喉,南直隶总督的衙署,竟设在了扬州。

南直隶总督只是暂设,主要事务是漕运、盐法、水利。

但既然挂着这样的名头,又是次辅南下,南京城里剩下的尚书等高官们还是要过去拜会的,另外还需要听旨。

郭勋不用听旨,夏言也不用——蒋冕人还没到,已经让人传来了吏部的诠选结果:夏言升任应天府尹。

毕竟孟春是蒋冕离京之前就确定要被拿掉的人。

于是郭勋和夏言在金川门外送着许多人上了船。江水滔滔,官船顺流而下,其上“幸存”的南京诸官各自心情沉重,没什么兴致交谈。

两天三夜,南京六部及诸衙一共少了二十八个五品以上。六七品以下的,反倒只拿了十三人。

这次,是专抓大的。

南京锦衣卫里自然也有一个诏狱,现在又客似云来。

顺江而下,官船过了镇江,到江都县已是午时。

扬州府治在江都县,现在的江都县不仅附墎府城,还要在暂设的南直隶总督眼皮底下办事,突出一个战战兢兢。

码头之上早已准备好迎接来自南京城的留守六部及诸衙高管,看着那一大批身着红色官服的人依次下船,江都知县只能陪着扬州知府一起与他们寒暄。

大家都不愿多谈,毕竟旁边还有郭勋早为蒋冕调派好的总督标兵。

你说他只是个暂设总督,而且也不是其余省那种头衔齐全的总督,可他蒋冕有自己的标兵营。

蒋冕暂时把衙门设在了初建于南朝宋孝武大明年间的大明寺,南京诸官有不少是来此游玩过的。

在大明寺大殿的西侧,是欧阳修担任扬州太守时修建起的平山堂。

站在这平山堂前,凭栏就可远眺江南的诸多山峰,远处景色几与实现平行,因此得名平山堂。

江南诸峰,此刻算不算在设衙于此的蒋冕脚下?

平山堂前早已设好了香案,地面洒扫得干净。标兵营里蒋冕的亲兵守卫在平山堂内外的各处,蒋冕站在香案面前,身旁之人手里还捧着一份圣旨。

有几人不免意外至极地看着那准备宣旨之人,心头剧震。

等南京诸官过来与蒋冕见礼,蒋冕则让开了一步向那手捧圣旨之人行礼,而后说道:“请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锦公公宣旨。”

和蒋冕一同南下的,竟然是司礼监掌印。

张锦与张佐等商议天下各地镇守太监更换名单的结果,是他让出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给张佐,他自己到南京去代替戴义。

非常之时,整个内臣体系都已经不再像过去一般。有了御书房,司礼监的作用是在逐渐调整之中的,张锦也要像魏彬、谷大用一样,到地方替皇帝做事立功。

现在对南京诸官来说,司礼监掌印亲自来宣旨,而后旨意中明确地说他将接任南京内守备,皇帝决意更加明显。

“……朕让蒋冕总督南直隶,除漕运、盐法、水利诸事外,南京留守各部一应旧例。淮西江南龙兴之地,朕于北京镇守国门,尔等于南京须公忠体国。朕殿前说过,嘉靖五年之前,天下先观新法于广东试行之成效,若有阴阻之便视同谋逆。”

“如今,不仅是阴阻之,更明叛朕!五军营张伟等,四川高克威等,哪里来的胆子假旨兴风作浪?应天府尹孟春等人之外,还有谁给了他们胆气?今日再重申:朕手刃广东不臣举子之日所说,此心未改!”

“朕以高官显位任用尔等,是要解朕之忧,富国安民。杨阁老奏请之官吏待遇法等,朕许了,怎么?现在便觉得、仍觉得新法待官绅苛刻,竟至于串联谋逆?都是饱读青史之人,开国百余年,得过且过下去,真要让朕将来见到大明亡国有日?”

“去岁广东初有成效,今年要试行赋役新法,正月十五便来尸谏朕。好忠心!好气节!好名声!朕要尔等记住一点,朕本藩王,得天命继此大位,朕没什么负担!朕只愿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大明百姓!”

“朕也告诫尔等,同样需要对得起朕的重用,对得起尔等饱读的圣贤书,对得起你们治下百姓!唐太宗所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等都要记住。大明这条船翻了,朕和朕的子孙不能幸免,尔等和尔等子孙亦不能幸免!”

“钦此!”

这绝不是辞藻华丽、行文委婉的翰林院待诏拟的圣旨。

许多人并没有亲耳听过皇帝讲话,现在从张锦的口中,他们似乎看到一个锐意十足的少年天子就站在面前,冷冰冰地,压抑愤怒又理智地跟他们讲一些道理。

皇帝和臣子,都是坐在大明这条大船上的人。

只要不是傻子,都懂得不断压榨百姓的后果,船迟早是会翻的。

问题在于:不会是眼下。

皇帝不愿他死后洪水滔天,皇帝说他本来只是个藩王、心里没什么负担。

皇帝好像是个暴躁少年……

众臣跪听圣旨、齐声承诺之后再站起来,看着神情严肃的蒋冕与张锦之后,又想起皇帝能让杨廷和与费宏一起演出这场戏,如今借谋逆之名、布可怖之力突然降下雷霆之威的手腕。

皇帝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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