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59)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严嵩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伤了一只眼睛的严世蕃心中怜惜,“庆儿,万不可因为伤了眼睛就自暴自弃,将来爹一定会为你谋一条出路的!”

“……做完了。”严世蕃很聪明,从父亲言语中的自信听出了什么,“爹莫非是升官了?”

“没有,但比升官重要。”严嵩笑起来,“说了你也不懂,爹先出门一趟,回来再考较你的功课。”

严世蕃觉得自己懂一点。

明明是高中二甲第二的父亲蹉跎到了现在,自小还没过多少好日子还伤了一只眼睛的严世蕃,感受到了父亲身上涌出来的活力。

听父亲说过,以自己现在的尊容,科举正途很难走通了:到最后的关卡,以貌取人是存在的。

严世蕃已经感受过不少同龄小伙伴对自己的讥笑,所以他现在更用功地读书。

是有用的。父亲说他在等,现在不是等到了机会吗?

严嵩专门先回家一趟,是要换上常服,带着礼物去袁宗皋新被赏赐的宅第里恭贺。

一来是恭贺,二来严嵩左思右想,自己绝不可能是因为杨廷和才被皇帝直接点名为起居注官的。

最大的可能,反而是袁宗皋在江西按察使任上听说了自己在老家的事迹,向皇帝举荐了自己。

虽然身为杨廷和的门生,但远离朝堂多年的自己,回来后也一直呆在翰林院低调着,算不得是杨廷和的人。

已经过了四十,能力、阅历、经验都够,在民间呆过很久,欠缺的只是机会。

这样的经历,才是被皇帝就那么“简在帝心”的原因吧?

况且,他严嵩虽然是起居注官,但这个官全名叫做日讲起居注官。

他严嵩是要给皇帝上课的。

去拜会袁宗皋这个帝师,请教请教陛下之前的学业情况,谁又能说什么?

……

此时此刻的锦衣卫和东厂里,骆安与麦福各坐其位。

骆安坐在指挥使的大位,麦福这只坐在韦霖旁边。

在他们面前,分别是锦衣卫校尉和东厂档头。

“杨廷和府外,吏部考功司郎中胡岩投拜帖……”

“兵科给事中夏言归府未出……”

“望月阁贡生饮酒狂议朝会……”

“孙氏马行今日租出快马三十七匹,往南十九匹,往西……”

都知道今天是一个关键的日子,这已经不只是新官上任的事,更是新君登基的事。

京中动静,就这样从一个个角落被汇总到这里来。

锦衣卫和东厂每日的奏报,都是从这样一个个消息中汇总提炼起来。不写入奏报的,也必须存档。

骆安并不习惯现在这样的权柄和压力,但他必须硬着头皮、眼里带着血丝撑着。

而在张永掌着的御马监里锻炼的麦福,也要从东厂这边得到另一份消息。

这些琐事,都是该由他们来做的。

位于现在用作几筵殿的仁智殿西北侧,是司礼监管掌处。

张锦虽然是掌印太监,但对张佐一点都不敢怠慢。

“已经遣人去催了。”给张佐亲自端了一盏好茶,张锦笑着说道,“佐哥,朝会刚散,韦霖他们就已经出去忙了。”

张佐端着些架子点了点头:“陛下回乾清宫之后心事重重,咱们做奴婢的,得为陛下分忧。今天这么大的风波,哪些朝臣如何串联的,一定要探听清楚!”

“佐哥吩咐得是!”张锦毫无一点威严,“陛下该从几筵殿起驾回乾清宫了,佐哥是不是先拿已经送回来的奏报去呈禀陛下?”

“不够,杨阁老与王天官他们这些重臣的消息要全,陛下会问的。”张佐想了想又嘱咐道,“还有仁寿宫那边!”

“佐哥放心!仁寿宫那边,魏公公他们盯着呢!袁金生翻不起浪!”

“老祖宗!大祖宗……”又一个太监跑了进来,手里递上一份密奏,“杨阁老亲自去了毛府!”

张锦和张佐顿时脸色变了站起来。

拿起案桌上那几份密奏和新来的这份就往外走:“我这就去禀报陛下。张锦,有消息了,随时叫人送去乾清宫。”

他虽然只是个秉笔,但对掌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吩咐着。

“那是自然,自然!”张锦也弯着腰答应。

把他送出了司礼监,张锦长长吐出一口气。

挺憋屈的。

第一个去宣旨、迎立之功在身,魏彬等人去后他虽然坐上了掌印这个位置,但宫中太监向来只看圣眷。

论这一点,目前又有谁能比得过张佐呢?

委屈就委屈着吧,总比在天牢里受苦的张忠他们要好很多。

第62章 被看穿了

杨府之中,杨慎陪坐在侧,前来拜访的几位官员却坐立不安。

“阁老当真去探望毛宪清了?”

杨慎点了点头。

今天,他亲眼见到了父亲这个内阁首辅是如何失去对朝会节奏的掌控的,是怎么在新君不讲道理的威压下威严沦丧的。

他还被皇帝阴阳怪气地请教,引出了那番对于礼的露骨阐述。

现在的形势很明确。

杨廷和不光是亲自上阵都赶不走王琼,更是连毛澄都护不住。

没死,可不算护住了。

现在有些一直走得近的朝臣前来拜会,却听说杨廷和去了毛府,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阁老何苦……”有人担心杨廷和因此更受皇帝猜忌,却又不好把话说得更显自己的薄情。

杨廷和去探望那个已经被天子定性为“不忠”的毛澄,真的没问题吗?

毛府之中,几天之前距离入阁已经只有一步之遥的毛澄如今躺在那里神情灰败、奄奄一息、悲愤交加,他的子侄辈们都在一旁抹眼泪,毛澄的女婿、马上就要参加殿试的王世芳满脸苍白。

回来含愤收了那毫无折色、全是好米的三年俸粮后,毛澄就吐了血。

我家缺大米吗?

人走茶凉,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毛府虽然迎来了首辅亲自登门拜访,但阖府却没一丁点喜意。

一部尚书贬官为民,罪名是不忠不敬。

天牢半日游,没受到什么伤害,但侮辱性极大。

可有些后果,比死了更让毛澄难以接受。

“宪清是代我受了天子这雷霆一威啊。”杨廷和老泪纵横拉着他的手,“都是我之过错。宪清勿虑,只要我在一天,绝不会让宪清受人构陷!”

毛澄双眼茫然:那有意义吗?如果不是构陷呢?

为官这么多年,谁身上是干干净净的?

你保不住我的位置,不够狠心让皇帝杀了我,却只靠保我一条命来收拢即将溃散的军心,那又有什么用?

此时此刻,想对天子表忠心的有多少?

突然之间,毛澄对杨廷和烦透了:总觉得肩上担着大明,你就那么担心大明离了你和某些百官就要亡了?

登基之前,如果杨廷和态度坚决一点,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那个十五岁的皇帝,恐怕不只拿捏住了他不可能被废的情势,也拿捏住了杨廷和这种拧巴的性格。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顾忌!

裱糊匠……毛澄忽然竟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皇帝看得没错。

……

袁宗皋暂时还没搬到朱厚熜赐予的新宅邸,他住的还是前任毛澄当时安排的地方:京师九庙之一的东岳庙。

礼部安排得没毛病:官员虽然大多不差钱,但明面俸禄就那么多,旅馆贵且人多眼杂,会馆更有拉帮结派之嫌,外地官员入京住在寺庙是最好的。

就是现在礼部尚书成了袁宗皋自己,此刻袁宗皋住在东岳庙西庑的一处,门外等候的许多人都有这份唏嘘。

他们都在那里等着。

拜帖已经送到门内,但他们被告知大宗伯正在待客。

要等候,也只能就在院子里站着,连个坐着喝茶的门房都没有。

严嵩一到,立刻就成为了焦点。

对他们的客套询问,严嵩只是低调谦和地说道:“忝为日讲起居注官,特来向大宗伯请教陛下此前用功了哪些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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