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661)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平身吧。”朱厚熜抬头望了望久违的京城,“太子,上来伴驾。众臣入列,进城!”

从大概十三年前开始,这么长的时间,他离开这座都城附近的次数只有三次。嘉靖三年南巡,嘉靖六年亲征,再就是去年。

其他时候,最多出城巡一下京营、轻重工园、到大赛场观战、看京郊演习。

只有这一次,离开这都城这么久的时间,将近一年。

但现在他回来时,迎接他的是一座心悦诚服又忠诚的都城。

朱载墌恭敬地行完礼,在黄锦的搀扶下登上了大辂,喊了一声“父皇”。

“又长高了一点。”朱厚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坐在了一旁,“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体悟?”

父子俩开始闲聊,大驾卤簿继续前进。

入了城,是靖国侯与驸马都尉余承业祭天地坛,皇帝则直奔紫禁城外的太庙。

而这时候,俘虏也终于出现在京城百姓的面前。

衮必里克命大,现在伤势已经好了。

现在,他还必须先满足大明天子的需要。

以他为首,鄂尔多斯与永谢布两个万户在去年被生擒的部族领主、将领,人人都被捆着手,穿着本族的衣服挤在一辆辆囚车上。

衮必里克地位不同,他独占一车。囚车的栏杆上,还有条幅,上面写明了他们的身份。

“听说俘虏了好几万,关中的黄河边都发现解冻后飘下来的冰块里有鞑子尸身,被押进京的都是虏酋吧?”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了!”

京城这么多百姓,见一见凯旋还朝的大驾卤簿倒是其次,看看这些虏酋才是正经热闹。

眼下虽然骂声不绝、议论纷纷,但囚车两边都有护驾大军行走,倒没出现扔石头子的人。

“就是这些鞑子,几百年来害了多少汉民!”

“就该杀绝了!”

“哎,报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俘虏的鞑子毕竟还有力气可用,全杀了多可惜?这回杀的鞑子也不少了,接下来反倒要让这些虏酋当真低头称臣,陛下大赦,这才好让边区的鞑子安心为大明卖命。”

“太便宜他们了!”

“听说鞑子青壮被杀得最多,河套那边的老鞑子更是都豁出了命去也没帮鞑子逃出生天,现在那边都是女鞑子、小鞑子。昨天还听茶馆里的人说,讨不到老婆的,去了边区自有女鞑子来投。”

“又脏又丑还臭烘烘,那多磕碜?”

“还分田啊!再说了,当小老婆嘛,总有个能先用的不是?”

胜利带给大明百姓的,毕竟有些不着边际的红利。

俘虏入城的一路,就是宣传的一路。

而在押阵官兵的最前面,严春生的将旗所至,自然引来阵阵欢呼。

严春生享受着这种荣耀,也有些遗憾。

他虽然有心继续作战,但郭勋他们的眼神有些吓人。

而特战营损失不小,严春生继续出战固然仍能立功,却可能引发其他明军的孤立和猜忌——这就是胜势已定之后的麻烦。

另外,自然也是功劳已经太大了。

皇帝将他带了回来,接下来,是继续练兵、恢复特战营甚至扩大特战营的规模了。

到了承天门外,才是先去太庙。

衮必里克他们被先押到了英杰殿外,跪在午门之外等候皇帝来裁决他们的命运。

而太庙里,朱厚熜牵着朱载墌的手,过了戟门走在甬路上准备进入享殿告祭宗庙。

享殿是太庙的正殿,三层须弥基座上,这享殿的规模不比紫禁城中原先的奉天殿小多少。而在高度上,享殿建筑本身比奉天殿还高,只不过太庙正殿的基座没有奉天殿高而已。

殿中金砖铺地,金丝楠木为柱。

平常,大明列祖列宗的神主不在这里,而是在享殿后面的寝殿。

要祭祖时,才会从后面的寝殿被供应到正殿来,享受后人的告祭。最后面,则是供奉着更加久远的祖宗们的祧庙。

现在,朱厚熜和太子一起,还有文武重臣,一同在这里祭拜。

祭词晦涩,但传递的信息自然是鼓舞人心的。

山河得复,虽不自夸超越了太祖太宗的功绩,却也堪告慰先人。

而后自然也还有一番大愿,盼保山河无失,再明绝北患之志,朱载墌甚至听到父皇说若他完不成、则还有子孙后代。

朱载墌不禁望着前方朱厚熜如山一般挺立的背影:以父皇的英武,不能完全解决这个难题吗?

朱厚熜只是表明一下态度而已,而后则还有繁琐的祭祀流程。

后世子孙奉献血食,这一次,已经入了庙的人,于谦自不必说,包括临时被安置过来的杨廷和与杨一清神主,都享受到了这份恩荣。

此情此景,不少文武重臣都双目含泪。

多少年了,大明都没有这等足可献捷太庙的功绩。

而北虏,是贯穿整个大明朝的心腹大患。

眼下称不上完全解决,但有了一个阶段性的变化。上一次这样的变化,是瓦剌被打散,蒙古人陷入鞑靼与瓦剌的分裂。

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此后也先崛起,瓦剌南侵,英宗北狩,此后草原上的再次分裂也不是大明的功劳,而是也先自己没有黄金家族血脉称汗之后带来的内乱。

只有这一回,是大明堂堂正正地大胜北虏。

太庙这边的献捷大典之后,才是朱厚熜前往英杰殿的受降大典。

朱厚熜在两侧跪在碑林外的俘虏中间,再一次进入午门,回了家。

过了御道,从一旁登上了午门。

正中的英杰殿里,是从开国至今,包括了杨廷和、杨一清、李瑾在内的文臣武将们的造像。

朱厚熜特别在杨廷和、杨一清、李瑾他们的画像面前停了停脚步。

他们没能看到这一天。

而后,他来到了殿外。

午门之上面对南方,护栏正中有一个小小外延的缺口平台。历来,午门外就常有大典,这里专门为皇帝的宝座留了个位置。

现在,皇帝坐到了宝座上,两侧雁翅楼上大明三辰旗迎风招展,禁卫森严。

而受降大典开始,是张孚敬朗声历数北虏对大明的累累罪行。

成王败寇,现在衮必里克等一大票战俘跪在下面。

朱厚熜俯瞰过去,京城的殿阁屋宇延伸向南方,他的视线并不在这些俘虏身上。

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让这个方向所代表的大明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受北面敌人的侵扰。

现在问题只解决了一小部分。

情感上,这些人,他都想杀掉,这是他们为他们对大明的战争罪行应该付出的代价。

但这个时代的观念还不同,对待虏酋的态度,就是会影响异族普通百姓的想法。

何况,还有更多的北虏,得想办法分化、击溃。

“外臣有罪,衷心请降,愿尊英武圣明之皇帝陛下为博格达彻辰汗,还请陛下宽恕外臣等人之罪,宣宽温仁圣之名于草原,四海臣服,汉蒙一家,永结情谊。”

衮必里克带头引起的声音把朱厚熜的目光拉了回来。

博格达彻辰是他们商量出来的汗号,意思就是宽温仁圣之意。朱厚熜并不知道,这是百多年后女真崛起建国时,同样由蒙古人送给努尔哈赤儿子的汗号。

同样有一种请求宽恕的马屁之美。

异族是杀不完的,朱厚熜也做不来那种魔君。

皇帝就不能只有朴素情感,还要着眼大局与未来。

朱厚熜听着下面的不断请求,缓缓站了起来。

午门内外都安静了下来,他平静地开了口:“尔等对我大明所犯罪孽罄竹难书,今既请降,朕可加汗号。尔等族民,朕可大赦其罪。尔等皆为领主、头目,既言臣服,何以言忠?”

“您是天上的太阳,我们诸部,将永远忠于大明皇帝,为大明牧马、征战,只愿伟大的博格达彻辰汗允许我们继续在大明的草场上,如同温顺的牛羊一般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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