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695)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搞来搞去,朝中权争错综复杂,朝鲜则越来越疲弱。

到如今,他反倒仍不能稳稳控制住朝政。

金祺回想起在大明的经历,只觉得那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大明天子实在强悍得不像话。大明的重臣,不论身居何位、权柄多大,在那个皇帝面前都得服服帖帖。

金安老见儿子沉默不语,凝重地问道:“为父把这等机密盘算先说与你听了,你这一路上,自然已有计较。若大明当真对朝鲜虎视眈眈,依你之见,我们金家该当如何?”

金祺跪了下来,悲痛地说道:“若无大明在旁虎视眈眈,父亲行此计,绝无侥幸!”

金安老没有动怒,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

除非李怿肯内禅,让王世子快些登位,那样的话王世子还能感念他的恩情。只要金安老不是太过分,他至少需要暂时依赖金安老和大尹把王位坐稳。

但李怿肯内禅吗?他自然是不肯的。既然如此,就一定会想办法削弱东宫的力量。

金安老首当其冲,确实不可能有侥幸。

现在听到金祺这么说,金安老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莫非你是想劝为父效仿莫登庸?”

金祺连连磕头,却不言语。

金安老一口一口地喝着热茶,许久之后才开口:“而你则与为父划清界限,大义灭亲,转与士林派扶助海安君?若大明是要在朝鲜再行交趾之计,则为父可得册封,你则辅佐海安君?若大明是要助海安君夺回朝鲜,你是功臣,金家不至于断绝?”

莫登庸是篡位之臣,但最后还是得到了大明的承认。

知子莫若父,金安老说出了儿子心中的打算。

“……不急,再等等,至少等到王后诞下孩子来。”金安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能急……”

在朝鲜的王宫里,文定王后几乎是在小尹兄弟全力的保护下养着胎。

如果生下了王子,又必须得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好孩子。

因为小尹兄弟很明确地说了:尹任必使力士加害,宜谨护避祸。

而朝鲜的国主李怿,则依旧在王宫中玩乐。

他本就喜欢玩乐,如今金祺带回了好消息,更有理由饮乐。

他还很喜欢杂术,很多奇人、通晓风水地理和命数的术士被他召到王宫。

在平衡朝臣权力、私生活方面,他堪称一个低配版的嘉靖。

但段位不在一个档次,因此他经常寄希望于命数。

现在他就问自己十分信重的术士赵伦:“今日喜讯连连,你再算一卦,王后能否为孤再添一子?”

他希望那是个儿子。

李怿当然不缺儿子,他缺的是在如今情况下激化矛盾、让他能够再有理由换一批重臣的儿子。

对于大明天子欣赏他的另一个儿子,李怿也很开心。

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被人欣赏而开心,是因为这个儿子也会为朝局带来一些变化。

这个时候,李山希写回朝鲜的信件还在路上。

但李怿已经安排了下去,让士林派残存的一些人选出五个人来送去大明。

他们选的人,金安老、尹任、尹元衡他们,肯定会有不同的看法,那就又会争一争。

至于边市……可以效仿大明皇帝用勋臣之后去做生意。给他们利益,有了钱,万一真面对他们的逼宫,那么勋旧也可以再用一用。

赵伦算了一卦,随后便向李怿道喜:“卦象所示,陛下命中还有子嗣。臣为陛下贺!”

“好!来人,赐大明银元十枚!”

金祺还是很不错的,除了大明皇帝赏的宝票,大明那些精美的银元、通宝,也换了不少带回来,献给了李怿。

除了宝票,这些新钱用来赏赐,是李怿今天最新的乐趣。

赵伦欣喜不已地谢恩,李怿浑身舒坦。

而在汉城,龚用卿每天的生活也很潇洒。

或者说,很久了还不能回去,不如过得快活一点。

他本就有文才,当年会试时呼声也极高,奈何同科有个唐顺之?

如今在汉城,他倒是越来越得朝鲜士林派的仰慕和恭维。

这些人是矛盾的,一方面家国之心很重,另一方面也想倚靠大明,帮助他们掌握朝政。

大明皇帝重文教,朝鲜国主把遴选士林俊杰去大明进修的重任交给了他们,今天他们就组织了一场文会,邀龚用卿前去品评他们的文章、考较他们的学问。

同时,他们也在思考:大明这些年变化很大,不小的原因恐怕是皇帝陛下所推崇的新学。

朝鲜士林派也是研究理学的,对于新学,他们不懂。

他们认为龚用卿是懂的。

龚用卿只懂一点点,但宣扬大明文教也是他的工作。

哪怕只懂一点点,在文会上,龚用卿的逼格仍旧很高。

“实践学和辩证法博大精深,去南京国子监,还是先以精研理学为主。”龚用卿微笑着,“须知这实践学,也是博采理学、新学及百家之长,天理、物理、人理奥妙无穷,要循序渐进。”

以大明钦使的尊贵身份,龚用卿在这朝鲜是超然的。

哪怕是朝鲜国主,也不能对他不敬。对大明宣交使不敬,便是对大明不敬。

这场文会在继续,有资格被遴选的朝鲜士子无不激动。

虽然如今士林派式微,但这种情况下,若能有从大明学成归国的经历,他们将来都能跻身士林派的核心。

届时,大家贵女下嫁、朝中重臣倚重,都是看得到的前景。

而席间,士林派如今的一员中坚干将、任职司宪府的梁渊继续试探龚用卿的态度。

龚用卿只是义正言辞地说道:“本使到朝鲜,只为宗藩往来、通商边贸及襄助朝鲜文教。如今陛下能恩准朝鲜士子定例前往求学,那就是朝鲜文教初有成效、薄名上达天听。朝鲜朝局,本使如何能参与其中?依本使看法,你们君臣还是应当开诚布公,好好商议才是。朝鲜士林有此前大祸,也是忘了君臣本分,欲以台谏制君权,这是何等大不敬?”

“听闻上国更是设了国策会议、国务殿,皇帝陛下圣明无双,御下无猜疑。位列参策、高居总辅、于国有功者,无不善终,身后名人人称颂。”梁渊的语气中羡慕不已,“天朝气象,在鄙国却是极难的。我辈士子,岂是不忠不敬?上使到朝鲜也有数年了,当知鄙国朝政之弊,实因君臣相忌过甚。”

“梁司宪,这种话对我讲,不合适吧?”龚用卿奇怪地看了看他,“这可又是不敬之语了。为人臣者,岂能菲薄君上?”

“崇道学、正人心、法圣贤、兴至治,何等至理?”梁渊痛心疾首,“革昭格署,设贤良科,尊祀文庙,消除伪勋,皆是善政。只因肖小作祟,以蜜涂叶曰‘走肖为王’,流于御沟入宫闱引虫蚁啃食,王上便轻信谗言,以为大司宪有不臣之心。己卯士祸,我辈士子岂有以台谏制君权之意?”

他说的是当年士林派领袖赵光祖最终引起李怿大怒的诱因事件,最后李怿说“走肖之辈,奸似莽卓,恐有宋祖黄袍加身之变”。

把他比作王莽、董卓、宋太祖,天朝在朝鲜的影响力是无孔不入的,典故拿来就好用,大家都懂。

梁渊说来说去,想强调的就是士林派无辜、忠心为国,奈何君主不给力。

龚用卿只能哀叹一声:“确是儒门惨事。”

这就是他和士林派的共同语言,也是士林派想要通过他争取大明支持的原因。

“如今上国气吞四海、文治武功远迈汉唐。”梁渊拍着马屁,“偏远之地,读书人无不倾慕。只是士子远赴大明进学,只是辗转购得上国典籍回来研习,不足慰我朝鲜士林求道之渴。不知上使可否呈奏皇帝陛下,遣大儒到朝鲜讲学?朝鲜士林,必焚香沐浴,礼迎上国圣贤!”

“讲学?”龚用卿看了看他。

如果大明很重视朝鲜文教,那么士林派的声势就会变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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