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714)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不到一年里,生母离去、皇后离去,皇帝的心境有没有变,朝臣们心里也在猜测。

以己度之,大概是有的。

以史鉴之,大概也是极有可能的。

历朝历代,有多少天子都只是半生明君?励精图治已有二十载,如今大明已有盛世之象,皇帝人到中年,皇子陆续长成,嘉靖朝这后半段的主旋律会是什么?

大家都预感着皇储风波。

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都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了,新皇登基之后,如今国策会议、国务殿、军务会议、总辅总参等诸制,会改吗?

陛下确实英明神武,能够掌控一切。现在的太子,将来的陛下呢?

充满着不确定性,因而各有各的判断。

其中最感到无所适从的,就是虚岁已经十九的朱载垺。

年龄大了,他现在到了仍旧独居于宫里新建好的、位于前朝东华门内南八所的皇三子朱载垠这里。

东华门进来后,内金水河在文华殿那里拐了一个弯继续往东流。

文华殿东面,过了三座桥和徽音门,就是如今集中的皇子居所。最靠南的,便是太子东宫端本宫。它的西侧是原先光辉殿区域所改成的御学,而端本宫的北面,总面积只稍大于端本宫一些的,便是另外八个皇子院落共同组成的南八所。

现在,曾经有单独院落的,是皇长子越王朱载垺、皇三子澳王朱载垠、皇四子和王朱载墀。

澳王十五岁,和王十二岁。年过十二,封了王,才会移居到这南八所。所以再过了今年,都出生于嘉靖九年的皇五子朱载墫及皇六子朱载垣也将获封移居于此。

更多的皇子还在路上。嘉靖十二年的年底,淑妃文素云诞下了皇七子朱载堰。而这六年里,后宫又有两子四女降生。

仅仅目前来看,十多年后就是九子共存的局面。

现在朱载垺已经和黔国公的女儿大婚,在北京南城兴建了越王府。

定期入宫向皇帝和母妃请安之余,他到了朱载垠这里。

皇宫之中,朱载垠的身份特别。他母亲是卡萝丽娜,区区昭仪。朱载垺的母亲虽然贵为皇妃,但出身卑微。

朱载垠因为混血长相,虽然是黑发,却有一双蓝瞳,所以在皇宫里更显异样。

哥俩碰了面,十五岁的朱载垠有些苦恼:“大哥,这样的时候,你来做什么?”

“顺道看看你啊。”朱载垺说道,“太子殿下和四弟都在几筵殿,你今天去过没有?”

“自然已经去过了。”

“……哎,还想拉上你和老五老六一起去的。”

“大哥你自去不就好了?”

朱载垺没有回答。

老三的母亲是葡萄牙人,老五的母亲是素来不争的静嫔张晴荷,老六的母亲则是出身朵颜的昭仪塔娜,他们都是和皇后之位不可能有关的人。

朱载垺也很为难。庶出的身份,名义上的母亲都应该是皇后。

去祭拜、守灵,那都是应有之礼。可他这个皇长子如果表现得太“孝顺”了,也是很尴尬的。

朱载垺到这里来,也就是为了此事罢了。

连在这里多呆一点时间也不能,免得被人说皇子之间现在就开始拉帮结派……

朱载垺停留得极短,仿佛只是过来打个招呼,随后就往几筵殿那边去。

到了几筵殿,先朝悲痛又憔悴的朱载墌行了礼:“太子殿下节哀,保重身体。”

朱载墌也回礼:“大哥。”

而后便是朱载垺向皇后的梓宫跪拜。

上了香,烧了纸,朱载垺在朱载墌的侧后方也跪了下来,先在这里停留上一阵时间,以尽本分。

朱载墌轻声开了口:“听张公公说,父皇出了宫,去天寿山那边了。”

朱载垺低了低头:“是。我到养心殿请安,说是御驾已经出了宫。”

“大哥迁居王府后,还勤练武艺吗?”

朱载垺沉默了片刻,随后回答:“父皇教诲,不敢或忘,自然是仍旧勤练武艺,强身健体。”

“你我兄弟二人,也许久不像前几年那样在南八所小校场一起练武了。”

“……过了今年,五弟、六弟应该要住过去。我已经成亲,却不便常常入宫陪太子殿下了。”

朱载墌只缓缓说了一句:“他们还小……”

“……可惜三弟只喜文。”

几筵殿里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殿外唱道:“淑妃娘娘、皇七子到。”

文素云带着老七朱载堰过来了,于是又是先互相见礼,而后文素云哭泣着到了梓宫旁絮絮叨叨地说这话,虚岁八岁的朱载堰加入了跪着的队列。

朱载墌没说话,只看着文素云的背影。

母后临终前,他听到了母后的遗愿和父皇的允诺。但是如今文院长才名远播、皇明大学院门生满朝,焉知会不会有变数?

一门两姐妹相继母仪天下,朝野间一定会有议论和阻力的。

哪怕父皇的威望足以压下一切,但朱载墌对未来仍旧充满着担忧。

想到这么多年从父皇叮嘱关心着的朝鲜王储之争中看到的事情,朱载墌心头萦绕着阴云。

在母后刚刚离世的当下,在悲痛和不安的心境里,就算兄弟间往日里被父皇教育着相亲相爱,又曾一起长大、一起在南八所和宫里玩耍,朱载墌终究难以真正放松。

更何况,他还有东宫属官,他们平日里讲史、讲治国,总委婉地提醒他,储君难做。

朱载垺从侧后方看着背脊跪得很直的二弟、太子,心里也悠悠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庶出的皇长子,难做啊……

独居宫外,从不敢主动与朝臣来往,但偏偏有些朝臣和人家会主动来他府上。

乖乖地向父皇汇报,只得到一句:你认识点人又不是坏事,文的和杨侍郎关系好,武的和黔国公关系好,做生意的和成国公关系好。

朱载垺从杨博那里已经听过了,他将来应该是要去外滇的。

可是一切都还没明朗,落在朝野眼里,是皇长子交游广阔啊!

在几筵殿呆了小半个时辰后,朱载垺才向朱载墌告辞,离开了皇宫。

回到了越王府,他的王妃、小时候在黔国公府就认识的沐绍勋的女儿看丈夫愁眉不展,只能好声宽慰。

朱载垺长叹一声:“但愿父皇早做决断。再这样下去,这根弦早晚绷出动静来。”

……

文徵明的周围,来往得更近的其实反而是勋戚。

那些主要以皇明资产局作为如今方向的勋戚。

因为各家企业,如今更多的高级人才,来源于皇明大学院。

而文徵明已经做这个皇明大学院的院长近二十年,别看他现在已经七十一岁了,身体好得不得了。

这段时间,什么文会、饮宴是不行的。

但是想到文徵明这泰和伯府来拜谒的,同样不少。

皇后走了,宫里只有两个人位份是妃。贤妃虽然和皇帝的缘分更早,但她出身卑微。而相反,淑妃既有两女一子,又因为性格活泼,一直颇得皇帝宠爱,眼下自然是离皇后之位更近的人。

但文徵明畏惧异常,闭门谢客。

躲得了泰和伯府的客人,躲不过皇明大学院里的客人。

拐弯抹角的,皇明大学院收到的资学捐赠在这段时间反倒多了起来。

原本只是皇庄和内承运库支撑的皇明大学院如今规模越来越大,皇帝首肯了之后,这些年本就有不少宗室、勋戚甚至民间士绅富户捐赠。

但是皇后正在丧期,这帮人突然集中往皇明大学院丢钱,什么意思?

文徵明感觉自己正被架在火上烤,而二十年前惊魂不定的感觉,他始终没敢忘记。

别闹了,就写写诗文、画个画,做点和曲艺司肩负的重任有关系的事,管好皇帝很看重的皇明大学院就行了。

最近的情况吓到文徵明了,他已经开始在写辞表,犹豫着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呈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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