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渔花了大量的时间在这些课程上，他又一次忽视了黑色动物。

这个国家的守护神踩在宫殿最高的地方，俯视着地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其中就有它的人类。他起初还在和一位女同学一起说笑着，可只是在几秒钟之间，他突然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

……

宫廷医师怯怯不安地看着这只鬼神，虽然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显得十分和平（与其它鬼神相比），可对方的眼睛里流淌着岩浆般的怒火。只一瞬间，医师便失去了他为其诊治的那条胳膊。

他被吓得面无血色，连忙退下。只要来得及把胳膊接上去的话，他就还是一个完整的人类。

房间里的人都退下了，他们不敢再冒犯这只怪物。宽阔的卧室里就只剩下这庞然大物，它的鼻翼猛烈地煽动着，吸取着空气里淡淡的腐朽的气味。

人类若是和鬼神呆在一起太久了，这就是后果。其一是形态与精神上的扭曲，其二是生命上的流逝。

鬼神看着他饲养的人类，圆圆的脸蛋和眼睛不再，看上去像一张惨白的纸片。它凑上前在对方的脖子和衣领里嗅来嗅去，怎么也扑不散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黑色的动物融化成了一滩黑泥，它重构着自己的身体，“人类”是大路上最为稳定的形态，成为人类，就代表着失去力量。

它把自己变成了人类，又高又大，可是细枝末节还不能更正得很好，像个妖怪，在夜里会吓到孩子。但人类一直耷拉着眼皮，还没有睁开来看他。他变得不再轻盈，不再充满强烈得喜悦与愤恨，他变得越来越像石像。

人类因为浓烈的鬼气病入膏肓了，而且他们在一起的距离太近，时间太久。

世界上有很多奇妙的药草，可以温养这脆弱的身躯，但它们都在生命神翡的花园里。翡是世界诞生之初就存在的高贵女神，她是所有生命的起源。在她的花园里，长着所有的灵丹妙药。她庭院里的莲花，能让人长生不老，哪怕只是一株小小的白玉兰，也能让人青春永驻。

但翡的花园建立在死亡神艾嘉尔德的心脏上，艾嘉尔德憎恨世界上所有低劣的生物，他曾不止一次想要消灭世界上所有的生命。

时间万万年，从没有生物能从翡的花园里摘得任何一株植物。

黑色动物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沮丧，它找来别的药草，让医师们研磨成粉末，制成魔法药水，可那只是推迟的计策。

……

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会走向死亡，只是是现在，还是未来。

楚渔难得从床上下来，他看着远方出神。花之都，从不凋谢的花的王国，让人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永远不会凋零。他听说过，这里的莲花有的能活一千年，但它并不是一直开，一直开，开到死，它只是凋谢了，以种子的形态在池底活一千年。经过那么长远的孤独的时间之后，等所有期待它的人都死光之后，它才重新开放。

这就是莲花的千年。

玛雅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楚渔的情况，专门从边境跑来看他。

“我只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她的意思是，生与死，都是天注定的。

楚渔有些懊悔，他已经感受过相似的痛楚了。妈妈捏着他的手，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安慰着他。那一次，他的病好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也如此幸运。

或许是太想念妈妈了，睡到半夜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中也捏了什么，他睡着，又醒着，在迭加的状态里，捂着那双不知何人的双手。

那真是双冰冷的手啊，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否也是个冷冰冰的人。

楚渔做了个梦，梦见天上色泽温柔的月亮，不久之后，星星从天际降下。

望着那柔美的天幕，他的心中变得无比欢快。

《やがて星がふる》，至今为止的我最爱的插曲（？）

第73章

他依然没告诉对方。

他们似乎没有交谈的必要了，一切都像屋檐上的小雨缓缓地流淌着。

长羽的白鸟从天空中翱翔而过，它的白是白雪般的白，在漆黑的天夜里无比显眼。

这里也有孔雀模样的动物，学名是蓝明王，它们花枝招展地从石板街上走过，偶尔留下细长的尾羽。

“娜娜！”

楚渔听见歌乍得的叫唤，他低头往下望，歌乍得正追着一个黑头发的女孩，他手里的花束落了好几枝在地上，但他都没能发现。

歌乍得和他的未婚妻，他们订婚有两年了，他们的爱情也同楚渔的生活一样，起起落落落，希望他们俩都能够幸福。

每个人的幸福都不一样，楚渔觉得自己难以支撑一个全新的家庭，他走路的时候慢慢地，缓缓地，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儿童。一个孩子没办法去照顾额外的孩子，他甚至没办法将自己照顾得十全十美。

但看起来他想要一直慢慢走下去的梦想要破灭了。只要是药，他都吃过了，该走的路，他也全部都走过了。

楚渔也会抱怨黑色的鬼神，但你看看它的样子，它虽然山一般的巍峨庞大，可它的心灵却很脆弱，与身材相比就只有鸽子蛋那个大小。你能要求一只猫太多吗？小猫只会记吃不记打。

他端起了酒杯，酒杯里装着的也只是酒精浓度很低的果酒。在慢慢啜饮的这个过程中，楚渔发现天空的北边出现了一抹过于明亮的鱼肚白。乌托迦的天一直都是漆黑的，很少见到这样的色彩。他好奇地凝望着远方，发现白色的天际线里涌现出大量的粉红色，像粉雪在水杯里荡漾开，像一抹画板上的水彩颜料。

……

……

悬崖上传来雷霆般震天动地的吼叫。

翡的花园建造在艾嘉尔德的心脏之上，艾嘉尔德化身为这里的土地，每一寸的漆黑都是它的本体。他注意到，有什么外来物在花园周围鬼鬼祟祟地绕着圈，这些他见得多了，全都是贪图花园里的花草的贪婪之徒。

艾嘉尔德驱使花园的守卫们去狩猎闯入花园的低劣品们，暗影从花朵的影子里生长出来，它们没有双足，像蛇一样滑溜溜地游动。

黑色动物与暗影们面面相觑，它甚至还没有走进花园。

翡的花园有一道绿色的门，用藤蔓和莎丽花编织而成。只有走进这道门，才算是真正进入了花园。

黑色动物没想到自己只是在门口探头探脑，就被守卫暗影们追逐。这太过分、太小心眼了。

它在黑山上狂奔，每一块地面都是由岩石构成，崎岖不平，难以行动。

暗影们是没有智能的，它们只是追逐着目标，无论是高山还是狂水，都无法阻止它们的行径步伐。在黑山上转了好几个圈，不知不觉，它们又绕回到花园的大门口。肆意生长的绿色藤蔓与黄色花朵交织在一起，与其余植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究竟是什么时候闯入的花园，黑色动物也说不清楚。总之，等它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踩在了艾嘉尔德的躯干上。

艾嘉尔德是个小心眼的神，自古以来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他动不动就将土地烧成焦炭，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他的邪恶充满这片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现在，黑色动物闯进了他为翡编织的花园，哪怕它有千张嘴，艾嘉尔德也不会停下来倾听。

在奔跑的途中，黑色动物思索了几秒钟。

来都来了。

虽然很心虚，很害怕，但秉持着“来都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的想法，黑色动物看也不看，叼起它目光所及处颜色最为鲜亮的一朵绿色重瓣莲，高高地跃过暗影们，急速飞驰着。

艾嘉尔德感觉到那朵花的消失，在翡的花园里，或者说，在这世界上，那朵花只有且仅有一朵，它花了三百年的时间破土，三百年的时间生芽，三百年的时间开花，到了今年，它才堪堪开放。只是刚刚开放，就被卑鄙小人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