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水三人脚步声极轻, 直到落座发出一声椅子擦地的轻微声响, 戴月来和路易斯才察觉动静转头。

回头时路易斯正对面坐着周静水, 戴月来对面是司徒杰克和索菲娅。

五人对视一眼, 同时起身, 路易斯把戴月来让到自己座位，周静水拉开司徒。

再都坐下，路易斯对面还是周静水，戴月来和索菲娅面面相觑。机械续生者送上的茶水在这一番动静里不知被谁撞翻，一旁机械士兵们警惕地端起武器。

终于落定坐好，戴月来接过一名机械续生人送上的基地特供、待客专用饮用水，向机械人道了声“谢谢”，然后抬眼看向对面：“认错人了吧？”

周静水肩背笔挺地端坐着，和戴月来对视，没有说话。

实际上后五分钟里他们作为两方谈判核心成员，一共只说了不到五句话。

反而是口齿不利的路易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主导了全场谈话。这时的路易斯，背影身形和十八九岁的戴月来十分相像，金棕色卷发削短后，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模糊了这一点特征，所以让周静水从背面将他错认成戴月来。

路易斯把此前和戴月来一起研究的星图顺桌面推向索菲娅和司徒杰克，简洁明了地说：“新星系，黑十字，不去。太阳系，黑十字，不走。”

周静水也完全没有和路易斯交谈，仍和戴月来相互打量着，试探着唤了一句：“来来。”

戴月来先笑了：“是我。你没有变，哥。”

周静水眼角瞬间泛红，猝然别开目光，无意义地看向桌面那翻转流动的、光辉璀璨的全息星图——那么大的宇宙。

司徒和索菲娅欣然赞同路易斯的提议，连比带划和路易斯火热沟通一番双方会谈精神。

戴月来低下头，看自己腕间那一道蓝墨水画上去似的、没有走针的“手表”，那蓝里也有流走的光辉，像永不停止的时光——那么长的时间。

末了司徒和索菲娅追加条件，问：“荆处和卓处，是在黑十字跃迁永生三号飞船时失踪的，请黑十字交代一下他们的下落。”

路易斯说：“永生三，拜德的，叛离者，是鸦雏，的孩子。”

小林、鸦雏、蓝凯撒三人当初离开地球遭遇黑十字，被困黑十字地月基站，期间，鸦雏生下一个男婴。鸦雏作为抗病毒功能较强的变异人，又因和戴月来接触获得“免疫”，本以为那男孩能健康长寿，但可能因为男孩父亲是地球南澳中心城一个普通人，男孩长到十岁就开始器官衰竭。鸦雏给男孩做了机械续生。

鸦雏和蓝凯撒都是诨号走天下，没有姓名，后来又被困基地的克隆工厂，那男孩大部分时间就跟着小林。未续生前旁人都叫他毛毛，后来他给自己取名叫林究。

林究和小林、鸦雏、蓝凯撒共同生活过79年，小林三人在到达基地第79年自杀，那往后又24年，也就是新星历103年路易斯才到基地。路易斯并未在基地见过小林。

这些都是路易斯到地月基站之后，从其他机械续生人口中听到的前情。路易斯在地月基站30年，也和林究碰过面，那个林究不喜欢“毫无美感”的机械骨骼，也不喜欢“复制粘贴”出来的免疫者克隆体，一直在研究高仿真机械人体。林究十分聪明，很受拜德重用，但也深受拜德忌惮，常年被派在“前锋”执行各种危险的投毒和战斗任务。

星历132年，林究最后一次回地月基站又出发前往前锋战场时，路易斯曾经用自己那串从地球时代的父亲那里继承的佛珠手串，和他交易过一把激光□□。

星历133年太阳系边缘，黑十字和星舰方正面冲突时，小林通讯器暴露于感染区永生三号飞船内，荆卓二人登船取出通讯器交予在外接应的周静水，同时永生三号短跃迁消失，荆卓二人失踪，林究也自那时起下落不明。拜德首领一直在寻找林究。

路易斯曾花费整整三天向戴月来“说”清楚这一切，期望戴月来能帮他想明白其中缘由并找到疤叔，戴月来一直思绪烦乱，对此也全无主意。

此刻路易斯在索菲娅和司徒的追问下急得满头大汗，又看向戴月来：“哥！帮我讲！”

顿时，会议桌在座几人都一愣。

“？”索菲娅和司徒对视一眼，看向戴月来。

路易斯双手抓住戴月来一只手臂。戴月来拍拍路易斯的手，没开口。

周静水却把目光从星图上抬起，移向路易斯和戴月来，一顿，忽然站起身，说：“谈完了。走吧，跟我走。不然以上条款全部作废。”

戴月来应声起身，抬步便跟。

两侧机械士兵立即堵住出口，拜德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出：“这可不行。戴先生是我们的人。”

司徒、索菲娅和路易斯立即掏出各自武器，霎时与机械兵卡作一团。

周静水猛然抬眼看向会场顶部一处摄影头，隔空看向拜德，语气生硬，目光冷厉，像隐怒的虎狼，提声道：“你们的人？你是什么东西。”

拜德：“在我这里，你们谁都走不出去。”

会场入口轰然闭合，机械兵端枪，幽蓝的激光射点齐刷刷瞄向五人。

戴月来穿过机械兵，袖手走到周静水身边，抬眼看周静水耳边挂着的一只破旧的、滋滋啦啦漏音的耳麦。

周静水抓起戴月来一只手腕，径自转身：“来吧，谁怕死。我死而无憾，你们掂量自己看看。”

索菲娅袖中两道光刃切向出口，路易斯和司徒一人一脚踹出，舱门轰然倒塌。

十分钟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戴月来反握住周静水的手，一行五人离开黑十字的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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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万岁》交响乐在家园号母舰内奏响，数百艘小型跃迁艇停降舰板，来自外星系永生号和流浪者号的人们挤进全舰最大的宴会舱，翘首等待那位来自全宇宙最大人类文明墓地、母星地球的“神”。

星舰生人把戴月来称为“神”——宗教复古主义者认为他来自魔鬼诞生之初的“天堂世界”，是从诞育魔鬼的摇篮里成长的“天使”。

宴厅一角，一窝年轻的星舰生人在议论：

“他就是很久以前，蟠桃计划里唯一一个成功的实验样本！”

“蟠桃计划是什么？这你都不知道，就是这个计划引爆815病毒，才有我们今天在太空里生活，不然我们都还在母星锄地呢！”

“母星锄地有什么不好？听说以前母星的人可以活到七八十岁，根本不用做什么续生。”

“不是啊，弗里兰老师说，以前母星上就是因为发生很多病变和变异，才开始蟠桃计划的，如果没有蟠桃计划和病毒，我们可能会在母星上变异。”

“变异有什么不好？司徒先生和索菲娅他们，都很厉害，我认为那应该叫进化。”

“但是听说变异不一定是好的变异，不好的变异就叫病变，就像戴先生，听说他以前就是因为病变，才参加蟠桃计划。”

“我听说他一个人在地球墓地生活了一百多年，不可思议！地球上可全是病毒和尸体啊！”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真的不会感染病毒，而且还不变老！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神？”

“可他现在是不是站在黑十字那边？为什么他代表黑十字‘谈判’？”

“不是吧，也是他点爆月球蓝釉层才让周处长他们发现黑十字基地坐标的。至于谈判......谁知道呢，机械续生人可能都比较笨。看吧，现在戴先生不是和周先生一起回来了吗？”

“我觉得这次谈判除了戴先生跟过来，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意义，从此我们和机械续生人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我觉得意义很重大啊，你们没听说吗？周先生和戴先生结过婚了，”一名清秀漂亮的年轻男孩遗憾地说，“那么我的人生目标就要改变了。我不能追求周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