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月来不知道“周处”是怎么摸到这里的, 只记得“周处”曾得意地说他修复了亚欧中心城外几个实验基地的基础能源系统, 其中包括云楼A。“周处”邀请他一同来参观参观修复效果, 他当时拒绝了。自从打封冻舱里“起死回生”后离开他就再没踏足这个基地, 直到“周处”死后, 他和路易斯驾驶黑珍珠号离开地球的前夕，为采补物资才到这里看过一眼。

当时这里的聚居的飞鸟还没这么多。

安康托举个人终端拉出的测绘程序，惊讶地绕了中央控制大厅一圈：“戴先生，这座建筑智能系统的编码比星舰上的还要漂亮！”

戴月来穿过大厅，径直走向那间安置封冻舱的实验室，唤安康：“过来。”

安康连忙跟上，在戴月来推开实验室门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僵住了——一股奇怪的、腐朽的气味迎面扑来，满室翻倒散乱的实验设备上糊满了黑黢黢的污迹，墙上更是直如古地球时代的鬼片现场。

戴月来面不改色，朝封冻舱指了指：“以这里为中心坐标，测绘全球空间场，数据同步传送至母舰。分派蓝釉技术组成员......你是蓝釉技术组吗？”

“......我不是，”安康挠头，“我是生物组的。”

戴月来：“......”

安康忙道：“但我也会做他们的事。您可以亲自分派他们。”

戴月来叩了叩耳骨，把这事丢给仿生人助手。瞄了安康一眼：“继续。”

说着转身独自朝楼上去。

这里原本爬满了腐尸，大概是被“周处”清走了，现在连地板都是重新抛光了的。整座建筑只有那间实验室保持着狼藉的原状。

戴月来略看了看，除了灰尘和窗外盘旋的巨鸟，这里和他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他朝跟上来的安康道：“通知他们今天到这里驻营。”

安康惊喜非常：“太好了！我喜欢这里！”

戴月来向窗外看了看，又折返回中央控制室，打开最高级防御系统。一层红色的光罩严丝合缝笼罩了整个建筑外墙。他放下重枪：“你留下接应，守好这里。门禁在中央控制室。”

“您去哪儿？”安康追问。

戴月来要去湖心岛基地。

这次返航计划的目的地是22世纪人类聚居的六座中心城，湖心岛基地和云楼A本不在计划内。

返航队的志愿者不仅是作为测试样本，他们每个人也都具备一定的专业技能，技术方面他们比戴月来在行，戴月来决定把计划内的工作交给他们，独自去做一些计划外的事。比如故地重游，随便逛逛。

湖心岛基地已成废墟，整座城市彻底沉入水底。湖面冰层也已经化了，一切荡然无存。

飞艇悬停水面，戴月来换上潜水服一头扎下水，直奔基地废墟。水下光线晦暗，探照灯引来游弋的鱼虾，被炮火轰击变形的十字形标架高耸着，水藻从散架的金属骷髅间生根摇曳。

死寂又充满生机。

戴月来摸索着，像拆盒子般徒手掀开坍圮堆叠的重物，终于找到了——“周处”的实验室。

已经塌成一堆废铜烂铁，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它中央的能源井还在。那“井口”仿佛通往地心，深不见底，原来从井口看下去，里面好像翻滚着岩浆，泛着红彤彤的热光，但现在热光熄灭，被幽深的海水填满了。井口牵连着无数管线，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连接着一具具在“挂机”中死去的机械骨骼。

但这些不是戴月来要找的东西。

戴月来顺着管线在废墟间继续摸索，个人终端开始提示氧气损耗过半。

“嗡”一声，加密通讯频道忽然传来一声：

“你在干什么？”

戴月来：“......”

潜水服“哔——”的一下突然开始发出预警：“氧气余量不足，危险！氧气余量不足，危险！”

周静水那头暴怒：“他们说你独自行动去了，去哪儿了？”

戴月来飞快刨着一堵断墙，摸到一面金属壁柜：“我找东西。”

“通讯器提示我你的生命濒危！”周静水压平语调。

“有了。”戴月来掀开变形的金属柜门，抓出一只......玩具狗，不，机械狗。

戴月来打开实时视频，画面投放给周静水。

机械狗嘴里叼着一根银色试管。

视频信号很差，周静水：“......这什么？”

戴月来抓起试管，转身飞快上游：“标本。”

周静水攥紧了拳头：“我看你马上就要成为标本！你快给我——”

“嘘！”戴月来快速冲出水面，摘下面罩，大口喘气，“三花标本。”

“什么？不是说......”

“尸骨没了，”戴月来顺着悬梯登上飞艇，“这是备份。”

戴月来将试管放进封存箱：“不知道有没有损坏，我给你带回去。嘘，别声张，你还在第二星系？”

周静水：“......你给我等着。”

戴月来回到云楼A时，已经是当天凌晨三点。返航队所有成员在控制大厅列队相迎，仿生人助手上前三百六十五的把他扫描了一遍——看来她们的主要功能是医疗。

安康谨慎地站出一步：“戴先生，今天采集的全部数据已经传输到总部。您走后有野兽袭击这里，幸好大部队正好赶回......”

戴月来一边撤掉防护外套一边穿过众人：“周处长骂你们了？不用等我回来，早歇着。每层都有房间，地下室也有。”

安康亦步亦趋跟着：“我们轮流守夜。”

戴月来：“什么野兽？”

安康从个人终端点出一段视频：“这个，也是新物种吗？是恐龙吗？恐龙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戴月来目光在虚影屏上一顿：“打死了吗？”

安康：“它跑了。”

戴月来：“明天去采样，这是体型变大的蜥蜴。”

安康：“......”

“蠢货，”一个女声道，“我说了那是蜥蜴。”

戴月来顺着声音看去，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一手拎着脱下来的厚重户外行动服，里面穿了套马卡龙蓝的紧身实验室工作装，正大步跟上来，朝戴月来一笑：“戴先生，我们打算对地面部分物种进行蓝釉微观技术实验。”

戴月来在房门前驻步：“你是蓝釉技术组的组长？”

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胸牌：“阿莱。311号。”

戴月来点了点头。

这就是星舰上从生物种子库里偷偷培育出一只猫，并在这个时间线里捣鼓出“蓝釉隔离技术微观运用”概念的团队领袖。她和她的几个伙伴被编入特研处科研部，跟索菲娅一起主力研发了这次试验疫苗，周处长提出疫苗测试协同返航计划一起实施，起初有人反对，是她自己带头注射了疫苗，又申请加入返航队才逆转了舆论。

阿莱指了指对面的门：“我住这间。”

安康还要跟戴月来进门，戴月来侧身礼让，看了眼对门，又看了眼安康：“我这是有个侧卧，但对面也有个侧卧。”

阿莱抱臂倚着门框，一耸肩：“安组长，我可不介意。”

安康：“......”

戴月来送出去从耳后根红到脖子的安康，摇头失笑——星舰生人也会谈恋爱吗？

这个阿莱除了在周处长面前规规矩矩，其他时候鬼马精灵不知天高地厚，厉害得很。安康和宋尔很像，各方面都很优秀，是新生代里的“六边形战士型”高质量人类，但可能因为比宋尔年轻一点，活泼莽撞，喜欢拿捏不妥社交距离地胡乱往人跟前凑，如果不是他刚才那一下子红脸，戴月来几乎以为他也和有些着了魔的盲目“粉丝”一样，是想和自己有点什么。

戴月来收拾完躺下，看到窗外云层间跳出一轮明月。

蓝釉层笼罩下的地球很少能看到这样清晰的月亮。

这时周静水发来通讯请求，不甚稳定的信号里周静水的投影被扭曲成一股麻花，飘在天花板上。只有耳骨加密频道的声音是清晰流畅的。周静水已经不为“生命濒危提示”的事生气了，他像是好好观察了一下戴月来，才问：“怎么这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