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23)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他竟哭了。

男人凤眸狭长,眼尾微红。将脑袋埋下来,埋在她莹白纤细的颈项间。

嗅着迎面的馨香,沈兰蘅贪恋地吮吸了一口。

“郦酥衣,你又骗我。”

他的声音里似有阵痛。

“我没有沈顷聪明,但也禁不得你次次骗的。你碗里便是用来堕胎的药,灶台上烧的水,更是用来温堕胎药的。郦酥衣,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你不光不要腹中孩儿,你还不想要我了。”

痛楚一层一层,如水雾般漫上他那双微红的、明亮的眼眸。

沈兰蘅道:“这几日我都很乖,很听话的。我认真读军书、学习军法,我已经啃烂好几本书了。不光如此,军书读累时我也会按着沈顷的喜好,去读他喜欢的诗集。郦酥衣,我现在已经很像他了。”

正说着,男人低下头,用手摸了摸郦酥衣清艳的脸颊。

他两眼红通通的,如同一只即将被主人舍弃的、情绪濒临崩溃的小兽。

他的掌心处有一层不薄不厚的茧,覆上少女的面颊。

沈兰蘅满眼深情,道:“郦酥衣,我真的很像他了。”

郦酥衣一时语塞。

抬起头,男人眼角之处依稀有一片晶莹,此刻正被月色照亮着,分外明晰。他一双眼更是明灿灿的,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泽。被这样一双精致到美艳的凤眸注视着,让她很难不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除了脾气性子外,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沈顷善军法,他便去学军法。

沈顷喜诗文,他便也去读诗书。

他收敛了尖利的爪牙与脾性,顺着沈顷的模子、顺着郦酥衣的意愿,去变成一个,令她称心如意郎君。

男人的手掌轻抚着她,泪水一颗颗,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落。

他低下声,一句句重复着:我会乖,我会听话。

能不能不要打掉孩子。

能不能不要丢下他。

本想偷偷烧个水的郦酥衣,此刻被他折腾得没法儿。

她安静了片刻,无奈道:“沈兰蘅,你莫闹了。我并非要打掉腹中孩儿。”

她顿了顿,继而又哄道,“也并非要丢下你。”

男人身形稍顿。

听了郦酥衣的话,他迟疑了一下,揣摩身前少女神色,“当真?”

郦酥衣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她言道:“当真。”

沈兰蘅似乎还不信。

他目光灼灼,紧盯着桌上的残留物。

灶台上的水已沸腾不止,见状,郦酥衣赶忙侧身,欲伸出手——

沈兰蘅又攥住她的右臂。

他根本不信她口中所言,十分固执:“不可以。”

郦酥衣挣脱不开手上力道,余光瞧着那快要溢出来的沸水,“我当真没有骗你。”

她做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

“我并没有想喝,也不会喝堕胎药。沈兰蘅,我向你保证。”

“那你熬这——”

忽然,男人话语一滞。

他的眸光之中,蓦地闪过一道思量。

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兰蘅微微张大了嘴巴,迟疑道:“你是在给她熬……么?”

从京都追随到西疆的,那名宋姓姑娘。

对于宋识音与苏墨寅的事,沈兰蘅有所耳闻。

对于宋识音,沈兰蘅就更熟了。

先前他甚至还用对方来威胁郦酥衣。

见事情无从隐瞒,郦酥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沉默。

便是这阵沉默出卖了她。

沈兰蘅面色微变,松开她的胳膊。

郦酥衣赶忙上前,去处理沸腾到快要溢出来的水。

先前那一碗堕胎药已被沈兰蘅打翻,所幸她袖中还有多余的药。少女借着清莹的月色,低下头。

刚将药包打开,身后沉默少时的男人忽然道:“我来。”

她再度被人拽开。

沈兰蘅身形高大,遮挡住身前的光晕。

郦酥衣抿抿唇,并未上前去,而是坐在一侧,静静看着他。

他果真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袖袍轻展,男人于灶台前一番忙碌,不过少时,郦酥衣便嗅到一阵苦涩的草药香。

沈兰蘅煎好药,又生怕会烫到她,贴心地用收紧将药碗包起来。

月色落入滚烫的药碗,黑黢黢的水面上,倒映出粼粼的夜光。

便就在郦酥衣端着药碗、欲离开时,对方似乎仍不放心,扯了扯她的衣摆。

“你莫喝。”

男人目光灼灼,紧盯着她手里的药,语气近乎于哀求。

郦酥衣点头:“好。”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

月色明白一片,撒在郦酥衣肩头。

她的手掌将房门推得更开了些。

“你真莫要喝。”

“你要是喝了,”沈兰蘅似乎仍不放心,于她身后,“你要是喝了……”

郦酥衣脚步顿住,侧过身。

“怎么了。”

只见敞亮的月光落在男子本就白皙的面容上。

他的乌眸浓黑,睫羽纤长。

见她转过身,沈兰蘅又低垂下眼睫,他似乎不敢看她,待到少女耐心将要消失之际——

他才低声地喃喃:

“我会疯掉。”

……

回到帐中,宋识音已安静等了她许久。

冷风与那道苦涩的草药气一同传入帘帐,引得她下意识抬起头。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映衬,少女的面色愈发惨白。

“识音,你想好。”

“衣衣。”

宋识音的声音极轻,宛若一道破败如絮的风。

对方紧盯着她手中之物。

“你把药碗给我罢,我想好了。”

郦酥衣仍心有不忍,道:“或许会有些疼。”

“我知晓,”宋识音扯了扯唇,“衣衣,你不用再劝我了。”

她意已决。

郦酥衣知晓,对方一贯是能拿主意的。

一旦宋识音下决心要做某件事,便极难得以撼动。

她紧攥着药碗,手指青白地递上前去。

身前之人唇边浮上一抹苦笑,紧接着,宋识音竟犹豫都不曾犹豫,将其一饮而尽。

郦酥衣未来得及阻拦:“识音——”

接下来这一夜,比郦酥衣想象中要难熬。

药效并未立即发作。

宋识音先是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紧接着,那绞痛感阵阵袭来。郦酥衣在一旁守着她,只看着好友面色惨白,额上疼得尽是冷汗。豆大的汗珠扑簌簌的,宛若雨珠子般颗颗落下,不过一少时间,竟将她身上那层薄薄的单衣尽数溽湿。

帐内暖盆燃着,暖香氤氲,扑入帐中。

一侧,郦酥衣事先准备好了净盆与手巾。

见好友这般,她心中愈发慌乱,赶忙上前问道:“识音,你现在感觉如何。哪里疼,可否需要温水?”

“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你,识音,你若是疼,便抓着我的手,没事的。”

宋识音皱着眉,面上甚至因为痛苦而变形:“衣衣,酥衣,我好疼。我疼得受不了了。”

宋识音紧抓住她的手,如同攥着一根救命稻草,尖利的指尖就这般刺着郦酥衣的手掌,嵌入她白嫩的肌肤。

榻上之人抓着她,浑身颤抖:“衣衣,我疼得快要死了。”

一贯要强的她,此时声音里已然带了几分哭腔。

也是在此时,帐外闪过一道人形。

隔着帐帘,月光将那人的影投落在这一张厚实的帐上。郦酥衣放眼望去,只见对方身形高大颀长,腰间正别着一把长剑。

只一眼,便让她辨认出来——

帐外不是苏墨寅,而是沈兰蘅。

药效发作,宋识音再也禁受不住,痛得哭出来。

“衣衣,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我……我好痛,你让我去死吧。我不要苏墨寅了,我再也不要他了……”

“我真的不要他了,衣衣,快给我个痛快,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她的哭嚎声传出军帐,弥散在整个黑夜之中。

郦酥衣在军帐里面安慰擦洗,浑不顾,帐外另一头,静默守在帘帐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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