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41)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此话一落声,郦酥衣口中的布团登即被人扯掉。

她双手被禁锢着,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是新鲜的空气,顺着她的口齿汹涌至她原本堵塞的喉舌之处。得了声,少女扬起一张疲惫发白的小脸,朝城楼上望去。

那一袭雪衣,独立于天地之间,清风霁月。

她忍不住高唤:“郎君——”

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对方身形动了动。

他逆着光影,叫郦酥衣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她只能感觉到——

男人的身子极僵,极僵硬。

他的身前,是自己心爱的妻子,和那未曾出世的孩子。

他的身后,不止是这一座城门。

是数千沈家军,是城中无辜的百姓,是大凛不容人践踏的河山。

他已丢了玄临关,已让玄临关上,插上西蟒人的旗帜。

箜崖山、玄临关、通阳城。

紧接着便是挥军东上,漠水、墨川、烟洲,再是京都……

城楼之上,雪衣之人闭上眼。

右手紧叩腰际宝剑,手臂轻微颤栗。

他听见,他的姑娘在城楼下唤,声音脆生生的,在唤他郎君。

“郎君,莫要管我,莫要开城门,不要让西贼进——唔……”

郦酥衣话音还未落。

立马被身侧西蟒皇子气急败坏地捂住了嘴巴。

“闭嘴!沈顷,我只数三声!”

轩辕高护终于失了耐心,言辞微愠,“要她还是要通阳城,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三——”

春风料峭。

一寸寸漫过男人雪白的衣衫。

天地之间,他雪衫澄澈高洁,飞舞的衣袖宛若一片洁白的云,从未沾染上任何人间风尘。高处不胜寒,那风声不止,衣袖盘旋亦未止歇。

思绪翻飞,理不乱的是他的心事,化作千丝万缕,缕缕如锋利的银丝。

银丝利刃,刃刃如刀。

于无声处,已将他一颗心割得鲜血淋漓。

他的姑娘在城楼下,在敌军之前,等着他救。

通阳城的百姓在通阳城里,在城门之内,亦等着他去救。

二者只能取之一。

城楼之下,那声音趾高气昂,已然出声:

“二——”

声音锋利,俨然是在下最后的通牒。

齐刷刷几声,身后的将士竟不约而同地跪了地。他们涕泗横流,于将军身后唤着:

“将军,万万不可开城门,万万不可啊!”

不知不觉,这一场春雨又瓢泼而下。

这一场雨来得急,淅淅沥沥的雨水,自无边天际浩渺而下,浇湿了城楼之上大凛的旗帜。

雨水冰冷,旗帜湿润。

郦酥衣的发、衣衫,亦被这场春雨洇湿。

她自幼喜欢读诗书。

被父亲关在别院,她不能同郦知绫一般出院门玩闹,闲来无事时,便喜欢读些诗文。

诗文里,春雨向来都是昂然,象征勃勃生机。

她鸦睫湿透,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右手手掌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仍仰起头、抬起眼。

看着城楼上那一袭雪衣,那一袭同样被雨水打湿的、清冷高洁的雪衣。

郦酥衣心想,她或许已知晓城楼上的男人,现下是何“人”。

她与沈顷,逢于雨天,离别于雨天。

也算是有始有终。

如此思量着,身侧,轩辕高护已然落下最后一声:

“一!”

巍峨城楼之上,风雨飘摇的城楼之上。

众将士迸发出悲戚一声:

“大将军!”

第98章 098

不成,不成。

不能给西蟒人开城门。

郦酥衣嘴唇被死死捂住,发不出来声,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人僵硬的身形,面上流下两行泪来。

沈顷,不要。

不要开门……

时隔多日,兰子初仍能记得那个沉寂的下午。

义邙的地牢与北疆一般阴暗潮湿,少女有气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墙壁冰凉,她的神色亦是冰冷。

她如一株被北风摧残过的花,单薄的衣衫下,依稀有伤口淋淋。可那一双眼眸却是明亮而倔强,她眼底似乎扎有一根刺,眸光扫过,尖刺化作刀锋,狠狠地捅落他所剩无几的自尊。

刚来到北疆,他也试着去建功立业,去在沙场上洒热血,换得父亲、小妹来日的安宁。

可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的野心。

或者说,沈兰蘅向来都没有什么野心,他所向往的,是一家平安团圆。

也就是在北疆,兰子初遇到了沈顷。

初见对方时,他疑惑地愣了愣。沈兰蘅不知对方为何也出现在北疆,他明明是那样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他纨绔不羁、放浪形骸。

私心里,他是有些瞧不起郦酥衣的。

无论是学识,或是才情,他一直都比不上自己。

在青衣巷里,自己也是被人经常夸赞的那个。

暗室微灯,昏黄的光影摇曳,落于男人发白的嘴唇上。自从四年前那一个元宵夜,他就来来回回做着同一场噩梦。在北疆遇见沈顷后,他的噩梦愈发频繁。

安翎倚在墙边,下巴微仰着,气色并不大好。

听了沈兰蘅的话,她冷嗤了声。

“你以为你是在为小郦酥衣好,是在为兰家好。”

“你以为你今日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我若是兰家人,我只会觉得惭愧,会觉得不齿,只会觉得羞愤欲死!”

越往下说,安翎的目光越灼热。

沈兰蘅感觉周遭有一把火,正灼烧着他每一寸肌肤,将他炙烤得坐卧不安、大汗淋漓。

他有些失魂落魄,朝后退了半步。

身形不稳,一张脸更是变得煞白如纸。

安翎冷笑着,继续质问他:“即便退一万步讲,你救出了父亲和妹妹,然后呢?你是打算‘金盆洗手’,还是打算带他们在义邙继续虚伪地生活下去?”

“我不知道兰老先生的脾气,但我知道,若是小郦酥衣知道为义邙人卖命,就只是为了把她从驻谷关救出来。她非但不会跟着你走,还会恨你。”

周遭是湿漉漉的血腥气息,安翎衣袖破败,如垂絮般毫无生气,她的眼神却是神采奕奕。相较之下,沈兰蘅的唇色反倒有些发紫。

那一个“恨”字,在他脑海中轰燃炸开。

会……恨吗?

会觉得他恶心、肮脏、不知廉耻……吗?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他找到了义邙王,虽然有侄子这个身份,义邙人根本瞧不上他骨子里那中原人的血。他们嫌弃他的温吞,厌恶他的谦卑,耻笑他的隐忍。

思绪恍惚,耳边落下清明一声。

“兰公子,你可曾听闻这样一句话?”

叶朝媚看着他,道,“白袍点墨,终不可湔。这一身素白,只要染上了一丁点儿的黑墨,就再也洗不掉了。”

沈兰蘅抿了抿唇线。目光顿了顿。

“到头来,感动的只是你一个人罢了。”

秋风萧瑟,空气中掺杂着潮湿的寒意,浸入身前之人的眉眼。兰子初缓过神,抬眸与之对视。郦酥衣的目光愈发带有攻击性,像是一只护食的野犬,要将这侵入的不速之客连骨带肉全部啮碎。

沈兰蘅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以友好的口吻道:“我听闻,你在查青岚书院的案子。”

郦酥衣挑了挑眉,“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可以帮你。”

见对方神色并未撼动,沈兰蘅陈恳道,“若你想查清当年青岚书院一案,我可以与你一起。”

“代价?”

郦酥衣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不带有任何感情,引得兰子初微微一怔,须臾道:

“我不要什么代价,我只想救出我的……父亲。”

后两个字他说得很小声。

郦酥衣目光冷凝,审视他片刻,半晌,扯唇笑了笑。

“兰子初,不若我们来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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