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8)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属下听闻,自从他将妾室迎过门后,世子夫人与母亲便被赶到了一处别院里。平日郦家的吃穿用度,都是先由那小妾与庶女挑剩下来、再分给别院里。也因是这一层关系,郦府中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根本不把她们当主子看,也学着那小妾与庶女,欺压在她们头上。”

大婚之前,沈顷便听到些传闻。

郦家不愿意大女儿嫁入镇国公府,竟欲“狸猫换太子”,将庶女偷偷换上花轿。

如今听着魏恪的话,沈顷忽然明白,当初郦家为何要这般做,也忽然明白了大婚之夜,郦酥衣的那句:“你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男人稍稍攥紧了书角。

他的妻子,从前在母家过得太苦太苦。

料峭的寒风穿过窗牖,他平声问道:“夫人还有几日回门?”

在大凛,按着习俗,新婚过后的第二十八天,新娘子需要回一趟娘家。

魏恪答:“还有二十日。”

沈顷算了算,那时候还未到年关,他可以与妻子一同去。

“先前送去兰香院的衣裳首饰,夫人可都有收下了?”

从前她在郦家未曾得到的,那他如今便让妻子在沈家,十倍百倍地补偿回来。

届时回门宴上,断不能让那妾室与庶女瞧低了她一眼。

魏恪点头:

“世子放心,夫人都收下了。不过……恕属下多言,世子您这般在意夫人,为何不亲自前去兰香院?”

正说着,有下人叩了叩门,端来那碗汤羹。

黑黢黢的汤药,正冒着悠悠的热气。

沈顷想了想,又看了眼外头昏沉沉的天色,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兰香院中,玉霜站在郦酥衣身侧,正喜滋滋地清点着世子派人送过来的好宝贝。

金累丝珠钿流苏、金镶玉石点翠梅花簪、海棠珐琅纹头花、金镶珠翠对戒,还有数不清的金花钿……看得人眼花缭乱,直道富贵非凡。

郦酥衣也曾说过,不必送来这么多的首饰,这一箱箱,她就算再多活上一辈子也都戴不完。

谁料,玉霜竟摇头道:“夫人自是要收下的,下个月中夫人便要回门了,世子爷特意同奴婢吩咐过了,定要将夫人打扮得富贵漂亮,不能叫郦家旁的人瞧低了夫人一眼。”

郦酥衣攥着手里头的东西,笑笑。

她手上正绣着一幅并蒂鸳鸯图,按着大凛的习俗,她要与沈顷共绣一对并蒂鸳鸯、再献给长襄夫人。她自己的那半边已经绣完了,如今就剩下沈顷的另一半边。

这几日,她得寻个由头,去望月阁一遭。

在绣并蒂鸳鸯的间隙,郦酥衣还忙里偷闲,为沈顷绣了一个香囊。

精致素雅的小香囊,其上绣了一棵兰草,她的针脚细密,竟比京中一等绣娘的绣工还要好。

她正想着该何时去望月阁呢。

只听院门口一声:“恭迎世子爷。”

沈顷过来了。

……

第6章 006

天色将晚未晚,霞光一寸寸漫至桌沿上。彼时郦酥衣正改着那幅鸳鸯并蒂图,见了沈顷,也跟着周围婢女一同站起身。

“世子爷。”

沈顷温和抬手,屏退左右之人。

“在做什么?”

见他饶有兴致地望了过来,郦酥衣便将鸳鸯并蒂图解释了一番。沈顷从未碰过针线,可一听妻子这么说,他想也不想地从少女手中接过短针,欲要动手。

这双手所执的向来都是军书与银枪,何曾做过这般精细的活儿?见状,郦酥衣慌忙道:

“不必世子您亲自动手,妾一个人也可以绣完。”

沈顷止住她。

“既说了是夫妻两人一同完成,岂有将这全都推给你一个人的道理?更何况,我也觉得与你一起刺绣甚有意思,夫人可否愿意让我试一试?”

微风穿过玄关处的珠帘,拂起一阵琳琅之声。

他的声音清润,亦是拂向耳廓。

郦酥衣的颊上烫了烫,嗅着对方身上温和的兰花香,点头。

沈顷勾唇,缓缓笑开。

他虽是武将出身,可那双手却不似寻常武夫那般粗糙。男人攥着那一根细针,他的手指莹白修长,想玉一样。

唯有郦酥衣知道,每当沈顷的手掌拂过自己的肌肤之时,她总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处,那一层不薄不厚的老茧。

那是常年执枪拿剑所留下的痕迹。

似乎担心将她先前所绣之物弄毁,沈顷落下的每一个针脚,都分外谨慎小心。

为了指导他,郦酥衣也不免凑近了些。

越凑近,他身上的香气便越发明显。

空谷幽兰,清清淡淡。一寸寸拂至郦酥衣的鼻息处,又萦绕在她的衣肩与发梢。

很是好闻。

郦酥衣的心忽然跳得飞快,目光也从他的手指,辗转至沈顷俊美无俦的侧颜。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正在她的引导之下,极有耐心地穿针引线。

这明明是女子擅长做的活儿,他却做得分外认真,一丝不苟。

点点霞光落在男人指尖,时间一点点流逝,昏黄色的霞影慢慢变成一片冷白的月光。

郦酥衣正看得出神,身侧之人忽然转头,就这般望了过来。

她唇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好。

二人视线相撞。

娇香拂面,沈顷眼前撞入一片艳丽的笑靥,竟让他的手一抖,血珠子就这般汩汩冒了下来。

郦酥衣微惊。

“郎君?”

男人面上闪过一道可疑的红晕,下一刻已然抽开了手。他的呼吸微热,不自然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小伤,无事的。”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下来。

秋冬之际,天本就黑得早,如今瞧这天色,俨然已入了夜。不知不觉,二人竟折腾到了这般晚。

兴许是怕打搅他们二人“雅致”,玉霜并未主动进来给他们送晚饭。

原先的那盏灯暗了,灯火摇晃着,将月色送于二人面上。

月色莹莹,落地生痕。

这一盏孤灯,将周遭的气氛衬得愈发旖旎而暧昧,也让少女的耳根子烫了一烫。郦酥衣心中暗想,与对方这么多日的相处下来,沈顷这个人似乎还不错,他心思细致,考虑得周到,对她也温和大方,应当是一位称心如意的郎君。

而新婚那夜……

郦酥衣抿了抿唇。

兴许是那夜他被人灌醉了酒,一时间酒意上头,控制不住自己的所作所为罢。

从前郦家设宴,她也看见过父亲与其好友醉酒后的模样。那些人两颊醺醺,醉得像是一滩烂泥,即便是所隔甚远,也能闻见他们身上浓烈的酒气。

他们会做一些平日里不会做的事,也会说平日里不会说的话。

那天晚上的他,不是平日里的他。

郦酥衣如此安慰自己。

不可否认的是,自从那晚过后,沈顷待她,是分外的好。

这份温柔将她心底里的惧意一点点驱散,看着他温和俊朗的眉眼,郦酥衣心思一动,忍不住朝袖中探去。

那是她得了空,为对方缝制的一个小香囊。

沈顷身上总有兰香,应当是分外喜欢兰花的。

说也巧了,前些日子沈顷往她屋中送丝帛衣裳,她一眼便瞧上的一件,其上正绣着一株淡雅的兰花。如今这件衣服正被她穿在身上,二人的衣袖轻轻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攥紧了手里头的香囊。

就在此时,沈顷的眉心忽然蹙了一蹙,于郦酥衣看不见的阴影处,男子的眸光遽然一变。

身前的场景涌入眼帘,沈兰蘅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眸,打量着周遭。

这间屋子,他未曾来过一次。

往日每每醒来,他的身体或是在军营里,或是在望月阁。就连前几日大婚,新房也是在沈顷那边布置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一个女人的房间。

柳绿花红的屏风,晶莹剔透的珠帘,还有那一方看上去分外柔软香艳的床榻……沈兰蘅微微垂眼,只见他前日里欺负过的那个女人如今正满脸红晕地站在身前,低着头,略带羞涩地递上来一只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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