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99)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不该动的念头?

郦酥衣本想追问,却见身前男子眼底冷意愈浓。只这一瞬间,她忽尔反应过来——雪夜、春药,还有那一碗被人动了手脚的酒。

原来是郭孝业。

难怪,难怪每次与对方打照面时,那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总是那般令人不适。

起初郦酥衣还以为是自己生了什么误会,却不曾想,那郭氏一贯温吞的外表下,竟有这般大的胆子。

肖想她,染指她。

给她下春药。

郦酥衣不禁有些后怕。

身前,少女衣衫单薄,她细弱的双肩瑟瑟着,眉目之中亦写满了忧虑。见其频频蹙眉,男人眸底神色愈浓。他将身形倾弯下去,自身后涌来的光影便这般被遮挡住。

她身形纤小婀娜,被黑夜彻底裹挟。

那一只冰冷的大手,钳住她的下巴。

“人是我杀的,郦酥衣,你紧张什么。”

黑夜里,他的眸子如墨,翻涌着些许情绪。

“还是说,你在紧张他,在为担心他?”

在紧张沈顷,在担心沈顷。

担心他的所作所为,会牵连到沈顷。

男人的目光愈发凌厉。

宛若一把尖锐的刀,直直朝郦酥衣面上刺来。

那刀尖锋利,逼得少女往后连连退去。只可惜她的下巴被对方紧紧攥握住,退不得,更是动弹不得。

他继续逼问:

“你紧张的,是郭孝业被处决之事传入京都,目中无人蔑视、天威的是他,还是我?”

“龙颜大怒,圣旨降罪,到了那时,你担心的是他,还是我?”

“是清风霁月、奉公守法的他,还是冰冷阴暗、自私卑劣的我?”

郦酥衣抿了抿唇,不答。

她不必答。

瞧她面色,沈兰蘅心中已有了回答。

自从那一夜过后,他完完全全地意识到——无论他如何争取,无论他先前如何拥有过她,在郦酥衣心底里,自己始终比不上那人的千万分之一。

她厌烦他,憎恶他,她从来都未曾看起过他。

他手上力道一寸寸,慢慢加紧。

一同加紧的,是他那带着探寻之意的眸色。须臾,男人终于深吸一口气。于军帐之外,响起魏恪的声音。

“二爷——”

帐中找不见他,魏恪找到了郦酥衣这里。

得了一声“进”,黑衣之人走进来。

“二爷,”对方紧张道,“郭孝业死了。”

“我知晓,”沈兰蘅松开手,神色淡淡,“人是我杀的。”

魏恪本欲再汇报,闻言,一下愣在原地。

借着灯火,郦酥衣看到对方面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二爷,您何故下杀手?”

虽说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西疆更可谓是他的天下。可郭氏身上有着圣上御赐的免死令牌,杀了他事小,犯上不恭事大。

“一条贱命而已,”沈兰蘅神色不虞,“我自会秉明圣上。”

魏恪又是一噎。

他本欲再言,却又看见世子爷面上的不耐烦。呆愣片刻,他只好拱了拱手,道:“是。”

郭孝业的帐外已乱作一团,亟需“沈顷”出面。

沈兰蘅侧首,回望了眼正立在墙边的郦酥衣。少女披垂着发,月华悉数落于那张清丽的面容之上。

她眼睫低垂着,眼帘之下,似有淡淡的疲惫。

沈兰蘅只望了她一眼。

男人步履平稳,大步走入那一片夜风之中。

……

郭孝义被沈顷就地正法之事,登即传遍了西疆。

没一会儿,那消息又从西疆传到了京城。

圣旨连同这一场大雪一齐降临到西疆。

冬至早已过,可如今西疆仍是寒气料峭,北风呼啸不止。簌簌的飞雪如鹅毛般纷纷而下,使臣翻身下马,将那一道皇诏施施然展开。

“圣旨到——”

使臣是辰时到的,彼时沈顷正在练兵,一见那道明黄色,周遭众人赶忙迎上前去,恭敬埋头跪拜。

沈顷一袭雪氅,跪拜在人群之首。

“沈顷听旨。”

大雪落在他肩头。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罪臣沈顷忤逆圣意,蔑视天威,僭越犯上,有负皇恩,大不敬宗庙社稷。朕宽厚仁德,念其昔日功勋,赦免其死罪,加恩赐令受昭刑间十二关之水刑,钦此。”

在西疆昭刑间,有十二道酷刑,唤作“十二关”。听闻此刑罚乃一名沈氏将军所创,其中每一道刑罚,都是那活受罪却不至死的酷刑。

一听到那“昭刑间十二关”,不单单是周围将卒闻之一骇,就连一贯跟在沈顷身侧、见惯了大场面的魏恪,也不由得面色跟之一白。

唯有沈顷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地上前,恭从接旨。

使臣:“沈将军,受累了。”

如若不是沈顷亲手所写的那封罪己书,众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竟是他出手将郭孝业杀死。

或者说,是将郭孝业处决。

郭氏在营中不得军心,经常仗着身负皇命,在营中耀武扬威、奢靡逍遥。

如今他暴毙身亡,实属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只是这代价,便是他们一贯敬爱的沈顷沈将军,要去独受那十二关的水牢之刑。

执掌昭刑间的,都是沈家军的将士。

纵使他们想为沈顷放水,可皇命在上,又有使臣于一侧督查,他们也不好从中做什么手脚。

沈顷被押往昭刑间时,正值雨雪纷纷,大漠一片雪白干净。

郦酥衣一身雪袄,自军帐中慌张地跑过来。

“郎君——”

这一声唤得柔情百转,众人转身望去,只见那一点靓影与一片雪白之色中匆匆而至。北风呼啸着,宛若尖刀般吹刮在郦酥衣面颊上,她还未跑到沈顷身前,两颊已被冷风刮得通红。

见状,周遭随从赶忙松开沈顷,任由男人上前,将少女飞扑而来的身形接住。

郦酥衣身形轻盈,如一只雀儿扑进沈顷怀中。

他垂眼,无奈:“慢些,不必这么急。”

郦酥衣方才在帐内听见他要受刑的消息,怎能不着急?她的鬓发已跑得凌乱,于对方怀中扬起一张满是忧虑的脸。

“郎君要去何处?”

她问道,“郎君可是要去昭刑间?”

她并不知昭刑间是什么地方,只是适才一路跑过来,于众人口中隐约听到这几个词。

沈顷鸦睫低垂着,只瞧着她,一时未径直应答。

见状,她心中愈发急了。郦酥衣紧攥着男人结实的手臂,急得快要哭出来。

她想不通。

犯事的是沈兰蘅,做错事的是沈兰蘅,为何要他去受刑。

为何一直要他,去收拾那人所留下来的烂摊子?

从前在沈家是,如今来到西疆亦是。

她眸中带着细碎的泪光,手上力道愈发加紧。

“郎君,可否在夜间受刑?”

这一声不像是询问,倒像是某种恳请。

不光是对沈顷的恳请,更是对沈顷身侧、那督刑之人的恳求。

晶莹剔透的雪片扑簌簌的,落在少女颤抖的鸦睫之上。

亦落在身前男人,那温和清润的眉间。

若头若无地,沈顷一声轻叹,低下头。

他摸了摸少女的发顶,动作轻柔,声音亦是轻缓。

“水刑要受一日一夜,衣衣莫要怕,乖乖在帐中等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唇角边扯出一道温柔的笑:

“衣衣,待明日朝阳初升,我便回来了。”

雪下得很大。

一路下到昭刑间,纯白的雪地里,多了几行深深的脚印。

终于,她将沈顷送至昭刑间之前。

军中有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此等重地,到了昭刑间大门之前,二人只能分离。

郦酥衣立在原地,听着沉沉一声,身前石门缓缓升起。

他步步走进石门内。

“郎君——”

幽暗的巷道里,沈顷回眸。只见雨雪纷纷,少女并未撑伞,不过少时她肩上便已负满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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