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辞今日穿着一身素白，玉制的发冠正中嵌着一颗赤红的宝珠，倒应了这幅画的意境。他嘴角噙笑，双手端起茶碗走到白若霜身边：“师妹，我技艺不精，只能做成这样了，若是输了，可莫笑我。”

白若霜嫣然一笑：“楚师兄好手艺。”然后转头看向陆梦纾，“该陆兄了。”

陆梦纾仍穿着那身鸢紫色的袍子，多情的眸子微弯，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他斜眼看了看楚千辞，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哼声，走到茶桌前站定。

他的袖摆宽大，不便于点茶，他干脆取下发带，将袖子束好，满头青丝失了束缚，在他身后荡漾，倒将他衬得更为潇洒。

他出手果断，茶筅将茶碗打得噼啪作响，纤长的左手还将茶碗托到半空之中，一忽儿向上一扔，用右手接下。和刚才安静优雅的楚千辞不同，陆梦纾不时整出些花活儿，有些像在做杂耍。

众人虽从未见过如此浮夸的点茶手法，但思及与他斗茶之人技术之高超，心下也将他归到高手一类，只当自己见识浅薄，无人敢出声打扰。

等陆梦纾停下动作，众人好奇地凑上前看，他却迅速以手掌遮住茶碗，快步走到白若霜跟前：“白妹，可有被我刚才的风采所摄？你可准备好见我这惊世之作了么？”

楚千辞微微眯眼，手指不自觉收紧，面上仍带着清浅的微笑：“陆兄，话不多说，让我们一道来见识见识。”

陆梦纾不理会他，只盯着白若霜看，见白若霜点了头，才移开手掌，现出茶碗内的图样——一杯纯白的茶沫。

“这是点了个什么？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高手，搞半天他就会打茶沫。”

“如此白的茶沫，属实罕见，也算有些本事。”

“我看是你们水平不够，欣赏不来这旷世之作。”

任围观的众人如何说，陆梦纾都面不改色，神情专注地看着白若霜，只期待她开口点评。

白若霜的笑容凝固，她再三看过陆梦纾手中的茶碗，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他分明什么都没点。也不知就他这水平，怎么敢在进入迎雪楼时夸下海口，要与楚千辞以点茶一决高下。

白若霜斟酌着开口：“陆兄，你在表演上很有天赋，但今日若单论点茶技艺，还是楚师兄稍胜一筹。”

“哎，今后我会勤加练习，便让我来领教一下楚兄的手艺。”

陆梦纾放下手中的茶碗，快速拿起楚千辞的茶碗，仰头一饮而尽，周围人见他如此牛饮，纷纷摇头叹息。

楚千辞见状，假做去夺茶碗，袖子不经意一甩，将陆梦纾的茶碗扫到了地上。他连忙施诀，将茶汤带茶碗都消除得干干净净，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对不住了陆兄，是我失手了。”

陆梦纾放下茶碗，嘴角笑得抽搐：“小事而已，楚兄果然好本事，这茶喝起来格外有茶味。”

“哪里哪里，某不及陆兄手法，你且闻闻，现下这里仍是茶香四溢。”楚千辞以手扇了扇空气，倾身一揖。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自楼上匆匆赶来，他身上饰物不多，却都不是凡品，眼中透着精明，径直走到白若霜跟前，深深一礼：“不知大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郝掌柜不必如此拘礼，我恰巧来曲阳城办事，听说迎雪楼雅致，随意进来看看。”白若霜轻轻摆了摆手。

来人正是迎雪楼掌柜郝三全，他见白若霜神色未有不耐，近前一步说道：“大小姐来得正是时候，五楼听雪阁今日恰好空着，在此阁内赏雪别有一番趣味，不妨移步一观。”

“那就有劳郝掌柜了。”

白若霜款款起身，行止间多了些平日里不常见的讲究，步子迈得平稳又不失风采，眼神中多了些清冷疏远，骨子里透着矜持贵气，这一刻才真正像个世家大小姐。

陆梦纾看着她的背影，表情沉了一瞬，很快又挂起笑脸，紧跟在她身后上楼。楚千辞恍惚了一阵，才如梦初醒般迈开腿跟上，步伐也迈得沉稳许多。唯有宁不凡，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默然坠在队伍最后。

郝三全将他们领到了听雪阁前，便识相地退下，只说他就在楼下候着。

阁内温暖如春，燃着清浅的莲香，一位面容俊俏的紫衣少年侍立在旁。他一见白若霜便迎了上去，脆生生地唤道：“霜儿姐姐。”

白若霜笑得温柔：“月寻，你怎么在这里？”

白月寻挽住白若霜的胳膊，亲昵地将她带到窗边坐下：“姐姐见了我不高兴么？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姐姐，我随爹爹到曲阳城中的舞坊查账，整日快无聊死了。”

白若霜睨他一眼：“大伯是带你来熟悉舞坊运作的，又不是让你来玩的。”

“哎呀，不说这个了，姐姐快和我说说丹阳宗的事吧，自从你从支洲岛走了，我可想死你了，他们都拦着不让我去找你。”白月寻在白若霜身旁坐下，替她斟好茶，又用手轻轻扇着茶杯降温。

白若霜见陆梦纾等人还站在门口，忙对他们招招手：“你们都站在那儿做什么，快来坐，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堂弟白月寻。”

她拍了拍白月寻的肩，一一替他介绍，“这几位都是我丹阳宗的师兄，楚千辞、宁不凡、陆梦纾。”

白月寻赶忙起身为三人布好椅子：“瞧我，我还以为姐姐一个人呢，是我怠慢了，我年纪小，望几位师兄不要和我计较。”

几人互相见过礼依次坐下，白月寻将三把椅子都布在了白若霜对面，三人谁也没能挨着白若霜坐。

接着，白月寻就旁若无人地同白若霜话起家常，仿佛对面三个不过是背景板罢了。期间白若霜几次想同他们说些什么，都被白月寻用各种办法截了下来。

楚千辞抿下第十杯茶，温声道：“师妹，时辰不早了，你不是想去夜市转转么？”

白月寻闻言幽幽地转过头，水润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楚师兄，是我招待不周让你们不舒服了么？不然你们自去忙吧，我来陪姐姐就好了。”

说完，他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双眼盯着楚千辞，蹭了蹭白若霜的肩。

白若霜弹了弹他的额头：“月寻，不可无礼。”

白月寻扁了扁嘴，委屈地说道：“姐姐和师兄亲，不疼月寻了。可是，楚师兄不是在和白晚玲议亲吗，要是传出去他同你一道逛夜市，那多不好啊，没得败坏了姐姐的名声。”

楚千辞赶忙开口道：“同白家议亲的是我堂弟楚千修，我一心道途，暂无成婚的打算。”

白月寻眼珠一转：“原来是我记错了，那我们快走吧，晚了姐姐要看不到点天灯了。”

说着，他扶着白若霜站起，看也不看另外三个人，挽着白若霜就向楼下走去。

楚千辞连忙跟着起身，陆梦纾拿起茶杯玩味地说道：“楚兄，怎么连人家姐弟情深都要去打断，太小心眼可不是好事。”

楚千辞已走到了门边，闻言回头冷冷一笑：“白月寻是养子。”

陆梦纾茶杯一放，从位置上唰地站起：“不是亲姐弟还挽胳膊，真是没规矩！难怪我坐在对面都闻到他身上的茶味。”

他这头才刚站起身，宁不凡已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三人谁也不让谁，加速跟了上去。

曲阳城的夜市开在城西，此时刚入夜，天空还是靛蓝色，夜市两旁挂着金灿灿的灯笼，人群熙熙攘攘，摊子上卖什么的都有。

天空还飘着鹅毛大雪，白月寻撑着一把紫底绘金莲的油纸伞，紧紧靠在白若霜身边，拉着她左看看右瞧瞧。

陆梦纾努力想插入二人之间，但人实在太多，饶是他颇擅此道，也无可奈何。

楚千辞却淡定得多，他不近不远地跟在二人后头，但凡是白若霜多看过两眼的东西，他全都买了下来。

白若霜其实没想到夜市的人有这么多，她不喜拥挤，刚进夜市就有些后悔，奈何白月寻兴致高，她本着舍命陪弟弟的想法强忍着在人群中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