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读书郎(569)

作者:商狄 阅读记录

第三百二十二章 王霸之术

一进临敬殿,陈恒就发现不止有李贽,更有韦应宏、温尚书、太子和李俊在此等候。

依礼见过驾,陈恒才往前走上几步。李贽已经摆手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身体就是差。赐座吧。”

陈恒出来前,也在镜中看过自己的气色。连日劳累,神色确实不太好。

忙谢过李贽的关心,陈恒才谨慎的入座。他这次来的突然,实在不知李贽召见自己的原因。

先听着韦应宏和温尚书讲述一番,陈恒才弄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韦首辅、温尚书被陛下请来讨论宝钞之事。

这三人中,有心办此事的人是李贽。韦应宏坚决反对这种场面活,他的态度亦是最坚定的那个。

执掌户部的温尚书,虽是直接关系人,态度却模拟两可的很,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陈恒又听上一会,总算明白韦应宏反对的原因。根子还是出在前明太祖朱元璋身上。

洪武年间,也曾发行过宝钞。可此事的进展,非但没有帮助明廷国力增长,反而成了政务上的鸡肋,渐渐不了了之。

有如此先例摆在这,便让韦应宏这等,将‘治国理政首先是不犯错’奉为金科玉律的保守人士来说,心理上无疑是场巨大的挑战。

陈恒知道今日的辩论,是为自己将来的政治主张打的前哨战。所以在开口之前,更加慎重的斟酌起言辞。确保能在言语上,不让韦应宏继续抵触此事。

正所谓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既然问题出在前明太祖身上,那自然要从洪武年间所犯的错误讲起。

哪怕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学之士,陈恒还是先系统、全面的介绍完洪武年间的宝钞发行经过。

经过一番引经据典,陈恒将问题大致归纳为四点。

其一是明廷为了推行宝钞的流通,只准民间百姓用金银换宝钞,不准用宝钞换金银,更严厉禁止私下用金银交易。只这两条,就已经犯了大错。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越是贴近民生之政事,越要采取柔和的施政手法。过于严苛的规定,往往会把好事变出坏事。

其二是种类太过繁多,宝钞面额有六种之多。一贯、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两百文,一百文。这还不算小钞的十文到五十文不等。更别说每任新君即位,还会推出新的财币。

数额如此之多,看上去好像面面俱到。换个角度想,就是一面都没顾上。而已经有明确结果摆在史册上,陈恒的马后炮倒不算虚话。

其三是民间有一帮投机倒把之人,以及昏庸的吏治,借着新旧宝钞之间的轮换、损耗牟利。

朱元璋此人确实是个爱惜民力的皇帝,对此事深痛恶绝。常有一刀切的举措实施,连带影响最大的,却是被来回折腾的普通百姓。

其四是不分天南地北,不论地域经济差异。统一在全国强制推行宝钞。

各地风土互有差别,百姓间的富庶程度亦有不同。岂能一概而论,强行受之。

经过欲抑先扬的讲述,在韦应宏逐渐上翘的眉宇中。

陈恒又把话题转过来,主动抛出一个问题,看着殿内的诸位君臣,道:“既然宝钞有这么多不便之处,那为何太祖还要主动实施此政呢?”

李俊的才学有限,是殿内听的最吃力的人。他看向露出深思的皇祖父,又瞧瞧隐约有些触动的李贤,心急的小声道:“这是为何?”

此时殿内正是鸦雀无声,哪怕李俊说的非常小声,也叫众人听的一清二楚。吓得李俊赶紧合拢嘴,一时不敢多言。

李贤倒没怪罪他,只回道:“好好听陈大人说。”

陈恒谢过李贤递来的助力,主动对李贽和韦应宏道:“陛下、阁老,明太祖执意筹办此事,微臣以为有两点。其一是为明廷江山之固。其二是明廷财政之难。”

在几人若有所思的表情中,陈恒拿着朱元璋北伐时所作的《谕中原檄》里,老朱曾说过这么一段话: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知礼义愿为臣者,与中国之人抚养无异。

老朱为何在北征的檄文里,特意补上这个观点。是为了确保华夷之辩后,各地各民经过百年分裂,内部不会起矛盾。

一味强调血缘正统,实非有志之举。兼续包容,才是天下王道。

对于一个刚诞生的王朝,迫切的凝聚出人心共识,唤醒人心中的历史记忆,维护江山稳固才是重中之重。

这也是为何朱元璋在《登极诏》里提到:蒙元是宋朝正统,而大明是蒙元正统的缘故。

这份法理,是明廷迫切需要的核心。是保证每一个百姓,抛去旧日恩怨,以大明子民的全新身份在土地上继续绵延生存。

这也是洪武年间南北榜出现的原因。为朝取仕的科举,录取的名单上竟然一个北人都没有。

哪怕主考官秉公无私,在政治上就已经犯了朱元璋的忌讳。

核心就是不利于团结的事,不要做。

以此为基点进行反推,便能看出明太祖执意推行宝钞的原因。所有政策,都有秦始皇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之妙。

要让大江南北的百姓,形成文化共识。消去北人看不起南人,南人瞧不起北人的情况,是朱元璋一直在做的事情。

待陈恒洋洋洒洒的说完这点,韦应宏已经大感不妙。让这小子继续说下去,宝钞之事怕是真的要成。

陈恒却没给首辅插话的机会,紧接着道:“加之宝钞之事,能解当时明廷财政之难。”

“是何难?”李贽出声请教道。为帝者,当广开言路,接纳贤才。面对陈恒再一次展露的才华,他实难克制自己想要恭听的心思。

陈恒没有回答,他把目光看向温尚书。他知道,对方一定能明白。

温时谦不愧是久居户部尚书,他稍稍一想,就脱口而出道:“百姓多矣。”

这四个字,好像有万千重量,直接砸在李贽、李贤的心中。

“然也。”陈恒一口应道。

仅从明史上记载的数据看,每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抛除贱籍、奴仆等人不论。洪武年间记载的人口就有五千多万,而到了成化年间,此数已经逼近八千万。

等到嘉靖和万历之后,大明百姓破亿已是公论。只是到底破了多少,各地地方官常有隐瞒真实人数之举,所以难以统计彻底。

如果不碰上天灾人祸,按照历史的发展,一直到两百年后,天下百姓应该能达到四亿的峰值。

如此夸张的体量,这些百姓一日日要用的金银,该挖空天下多少座银山、铜矿?

最可怕的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还有存钱的习惯。每到战乱时节,不分富贵贫贱之人,都热衷把金银珠宝埋藏在地下。

更别说,还有人喜欢带着财宝入土。

“陛下,从先秦制铜币开始,到如今已过千年。天下铜矿,十之已尽七八。长期以往,朝廷往后新君再推行新币,将不得不从百姓手中收购旧币,以铸造新币。前明火耗银之贪,就是出在此处。”

李贽亦是听出此事的紧急性,他不是个愿意和稀泥的性子,直接坐直身体对着陈恒道:“陈卿继续说,朕听着。”

有了这句话,陈恒就知道李贽心中还是意动的很。他马上进言,开始讲起宝钞的好处,照例是拿边关之乱来举例。

“不论我们如何设立边市,如何让利,互通有无。都难以做到止戈讲和。其难在政也?仁也?”

陈恒主动摇头,继续道:“只因金银之物,在大雍能使,在前明一样能用。放到前秦,照样有百姓拿来使用。”

金银作为财物的流通性,确实有其保值性。可正是因为它的保值性,对于朝廷来说,反而不算好事。

同样是王朝出现危机,手握金银的敌国,完全不必在乎损失。

而手握巨额宝钞的敌国,只要没有一战功成的把握,就得想想自己国中拿着大把宝钞的勋贵,就得掂量掂量宝钞变出废纸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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