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丑(24)

作者:青城山黛玛 阅读记录

仪贞几人再度蹲礼,回去路上俱是默默无言。

回到阁中,支走了旁人,慧慧方道:“娘娘,陛下还是生气了吧。”

珊珊亦悄悄点头,说:“其实…后宫里终究要添人的,咱们何必急在一时呢?”

仪贞听得有意思,便存心要探珊珊的口风,侧首问她:“那…依你看该如何?”

珊珊怔了怔,才说:“奴婢觉得几位嬷嬷说得有道理,娘娘与陛下少年结发,比谁都占着先机,即便要敲打新人,也大可以缓缓地来——像今儿一出,太严厉了,反而把陛下往她们那里推了。”

对呀!她不闹腾,皇帝怎么有现成的由头去试那四个新人?

仪贞暗想,果然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没有谁真是傻乎乎的,只看慧慧能不能滴水石穿,把这珊珊给彻底拉拢过来了。

思及此处,仪贞不无懊悔地连连颔首,又低声说:“我也是一时冲动了,往后你们可多多提醒着我才好——还有一桩,是谁走漏了消息,你们俩务必暗暗地查,我这里容不下这么吃里扒外的东西!”

是皇帝安插的,还是王遥安插的?抑或还有旁人,横竖她确实是不能断定,索性抛给珊珊,权当作对她的考验了。

当晚,皇帝果然将新晋的婕妤召到了澡雪堂,不过,不是一位,是四位。

第21章 二十一

身为一位不贤善妒的皇后,仪贞次日一大早就往澡雪堂去了。

屋里悄然无声,屋外内侍把守。仪贞如常让那熟脸内侍去替她通传,片刻他去而复返,却是摇摇头:“陛下未起,娘娘请回吧。”

未起?仪贞记得,皇帝向来比她觉浅许多,不知这会儿是劳心劳力了,还是不便见她。

心里不免失落。没看着稀奇尚是其次,原先打算与皇帝约法三章的事也落了空。

只能过后觑空再议了。仪贞默然返回,一面琢磨,皇帝是不是有意冷着自己呢?那往后要通什么气儿不是难上加难?

今时今日,她身边尚有个慧慧,虽未必露胆披诚,但至少不必苦心防备。皇帝身边如何?

依他老人家的作派,怕是堪用之人有,堪托之人鲜吧。

究竟许多话实在只可面谈,不可语传六耳。

这样信步而行,再抬头时,面前俨然是琼芳斋的匾额。

仪贞不是不识趣的人。心知肚明皇帝或许肯与自己扮一阵子蜜里调油,但对于这位真心以待的沐贵妃却是珍之重之,不愿让人打扰损伤她半分。

沐昭昭对自己又多有提防,自己实在没道理进去戳人眼窝子。

正要改道回府,好巧不巧,贵妃身边大宫女芝芝走了出来。

于是少不得来向皇后行礼,仪贞也煞有介事地关怀道:“手里怎么捧着药罐子?可是贵妃小恙未愈?”

芝芝道:“有劳皇后娘娘垂询。咱们娘娘前几日偶然受了凉,不是大症候,只须悉心调养一阵就是,故此昨儿个册封典礼告了假,请皇后见谅。”

仪贞昨日听见贵妃告假时并没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庆幸——当着沐昭昭这种温婉淑女的面儿,她还怕自己放不开手脚呢。

这人不会以为自己是专程来找茬儿的吧?仪贞不知道,经过昨天的大显神威,自己在许多宫人眼里,已经是痴恋皇帝、满腔幽怨一点就着的形象了。

就算她说自己是随便走走,这宫女也不会信的。

来都来了,真不进去探望一下,又显得她这个皇后不慈了。

仪贞别无选择,冲芝芝道:“按说贵妃须静养,我不当打扰,然而病中无聊便容易多思,有个人陪着闲话解解闷儿倒好些。”

一面说着,一面就提着裙裾往台阶上走,芝芝哪里还敢阻拦?只好“不胜欢欣”地往里头迎了。

沐昭昭没躺在床上,抱了个手炉在朝南的窗下看书。仪贞进了门便笑,对芝芝道:“我就说贵妃闲待着无聊吧!看书倒是项好消遣,就是忒伤眼睛。”

沐贵妃不接这话头,端端正正地站起来,向她行了个大礼。

仪贞连忙伸手去拦:“虽说平日里见得少,但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又是高位,何须这般多礼?”

天知道,除了认怂耍赖的时候,她对着皇帝都只弯弯腿儿。

果然是人比人得死。仪贞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见贤思齐了?

她这么一分神的工夫,沐昭昭瞧在眼中又是别有用心。从前因为立场不同,她对这位皇后娘娘颇具戒心,哪怕是在皇帝成功招安以后,她仍不曾视其为自己人。

而今想想,能够打动她改弦易辙的,会是什么缘故呢?

沐昭昭本无意掺进这些纠葛里——欠的因果越多,越得不了自在——敌不过芝芝要知己知彼,每每都把宫里大小事端细说给她听。假使众人的猜测是真,现下平白多了四个境况相似的新人,皇后如何自处?

皇帝昨夜将四人一同召见,又图的是什么?

旧事纷繁,沐昭昭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吩咐芝芝倒茶,又向仪贞道:“娘娘莫要见怪,我一向贪清静,端茶倒水的也怠懒支使她们,没能养出待客的好规矩,却实在不是有意慢待。”

仪贞大感受宠若惊——沐昭昭的态度称不上热情,但女官出身的,谈吐仪态没得挑,且和她们这些宫外头长大的不同,原就是着意往谦柔和顺上调"教的。只要不是与之交恶的人,相处起来自然如沐春风。

自己确实不曾与沐贵妃交恶,往常贵妃单是不理会自己罢了。

大约是身子不适时易觉孤独,意外见她来探望,看法自然会有改变了。

仪贞投桃报李,说:“这话正是。就譬如品茶,旁人伺候着并不比自烹自斟风雅,或能如此消磨半日,最是惬意——只不过,我瞧贵妃袅娜娇怯,恐怕冬日里不宜多饮绿茶,若真爱这个口味,不妨兑些牛乳,可以平一平寒性。”

沐贵妃只是一笑——她不知就里,自己从前吃过几次乳饼,回回都要闹肚子疼。

“皇后娘娘抬举我了,如不弃嫌,唤我昭昭就是。”

话说得亲热,攀交的意图却不热络。仪贞点头头,依言唤句“昭昭”,当然不说什么让她直呼自己闺名的话。

多个点头之交自是比一辈子冰炭不投强,可太上赶着了,又显得居心叵测一般。

二人闲谈了一阵,吃了半盏茶,仪贞便起身告辞,又叮嘱她好生休息,这才从琼芳斋出来。

往后有了个串门的去处,这一趟也算意外收获。

原路返回途中,有一条岔道,尽头不是宫室,而是一处红梅林,林中有个供人歇息的九分亭,取的是“未肯十分红”的典故。

仪贞本与慧慧商议着再往澡雪堂去一次,忽然听见亭子那头传来说笑声,一时纳罕,便停下了脚步。

正说话的那个声口也耳熟,仪贞仔细一想,是安婕妤:

“陛下既然问了,苏姐姐拦着我作甚?横竖咱们占着理,当面对质也不怕的!”

被点名的苏婕妤还未开口,另一人先嗤了一声,冷嘲热讽道:“她是皇后你是妾妃,还当面对质呢!好比那民告官,任他谁是谁非,打你二十杀威棍都是轻的。”

这把嗓子陌生些,昨日没怎么开口的两人里,淳婕妤年少寡言,不像是乖张的——那便是爱站干岸的武婕妤了。

果然,专管打圆场的苏婕妤温温吞吞道:“武姐姐说的很是。何况以我愚见,陛下虽然温文尔雅,但绝非耳软心活、甘心受人蒙骗的。古人有云,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公论。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呢?”

仪贞听到此节,不敢苟同:皇帝不好糊弄是真的,温文尔雅是何以见得?这些小姑娘识人,比她当年还不如。

正腹诽着,冷不防淳婕妤扬声唤道:“皇后娘娘!”

在场众人除她以外,俱是尴尬异常,该行的礼行过,便鸦雀无声地僵站着。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