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丑(59)
理还真是这么个理。慧慧犹是不忿:“你心如明镜,眼察秋毫——你自己想法子去!”
“别呀!”孙锦舟拉住她,又嬉皮笑脸起来:“我告诉你个巧宗儿。就骠骑将军要退亲那事儿,辅国将军倒是不强求了,郡君自己脸上无光,不肯善罢甘休;此外那位俞家千金——如今也是跟俞家不相干的人了——她也不肯嫁到谢家去。你只消将这话透给皇后娘娘,甭管最终陛下如何平息此事,娘娘总要惦念这份恩情,陛下么,也要惦念咱们的功劳。”
慧慧听得连声呸他,真心不愿意做为虎作伥一般的勾当,然而冷静下来,便不得不接受,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契机。
她可以啐孙锦舟,娘娘可以啐陛下吗?
这大逆不道的念头甚至都不该起。
叹息了一回,她打起精神回猗兰殿。
甘棠正率着众人摆早膳,一见到她,笑着迎出来:“可算回来了…娘娘呢?”
“早起我没伺候好,惹娘娘生了气,说要自己去逛逛。”慧慧说着,对珊珊招招手:“从含象殿过来这一路我都细寻过了,没有找着。眼下我没脸见娘娘,还劳大伙儿往西头的路上走一回,早些请她回来才好。”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众人一听都有些发急,忙忙地分作几路,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去了。
珊珊得了慧慧单独一记眼神,步子慢了些,听她附耳过来,悄声叮嘱说:“你别和她们一道,脚下放快些,尽可能先见着娘娘,告诉她…”
珊珊郑重点头,一路上牢记着话,足下生风,果然头一个找到长禧宫外头的抱厦来。
当着苏婕妤的面儿,不便多言。她向二人行了礼,只道:“是奴婢不周全,早知道娘娘在此,该把熬好的补药送过来的。只是前回娘娘说那药略凉一些就怪腥气的,没法儿喝,奴婢倒拿不定主意了。”
仪贞哪里是自己熬苦汁子来进补的人,听见这几句,心下也就明白了,起身向苏婕妤笑道:“今儿和婕妤聊得尽兴,竟混忘了。且待猗兰殿的药气散尽了,再请婕妤来,咱们一道品茶赏昙花。”
“昙花娇贵难侍弄,妾一直无缘得见呢。”苏婕妤送了她出来,再度行礼:“便先谢过娘娘恩典吧。”
回去路上,珊珊方徐徐将事情告知仪贞,仪贞还当是出了什么大差池,如今听罢反而松了一口气——无非又要涎皮赖脸去皇帝那里扫听扫听而已。
只是她不懂,俞姐姐为何不愿意呢?
第50章 五十
谢昀也不明白。
他在辅国将军府前磕头磕出的口子比他预计的要深, 在医馆里清理了污血沙砾,又涂了黏糊糊的一层药,裹了棉纱, 实在不好看相。
这德性径直回家怕是要吓着阿娘。他想了想, 派随从先去报个信儿, 说二公子遇上了旧日同窗, 拗不过对方盛情, 要在某某楼里把酒叙旧, 恐怕赶不上昏省, 请母亲大人见谅。
谢夫人对自己的儿女从来不挑剔这些虚礼,听完便应下了, 只吩咐跟着的人要仔细伺候, 别让公子喝醉后跌着或是凉着。
就这么着,谢昀勉强罩上笠帽,悠闲自得地在街市里逛了起来。
民间兜售的玩意儿, 用料工艺别说跟上用比,连官用的十之一二都赶不上, 不过胜在花样新奇, 没那么多条款框着而已。
谢昀多年没回来,更是看什么都稀奇:给阿娘买一串橄榄核雕手串,据说是福州产的果实的核儿;给俞妹妹买一对朱砂鱼,这种短尾的品相他没见过,小贩说是新近培育出来的;再给自家妹妹买一盒黄米面枣儿糕——铜子都付了, 方才意识到如今这点心送不到妹妹跟前去了。
难免有些怅然,见街边两个玩木捻转的小孩儿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热糕, 便走上前去,摸了摸小的那一个的脑袋, 把糕给他们:“吃吧。”
小孩儿虽馋,但家里大人教过规矩,一齐流着口水摇头,表示不要。
谢昀笑起来,余光瞥见他们放在地上的捻转——这东西他小时候候就玩过,形状像一块玉璧,不过底下多一根细针,这便是转轴。他那一个是青玉打磨出来的,不值钱,但很光滑水润,捻起来能咻咻转上好一阵。
如今传到布衣人家来了,当然是木制的更轻便价廉,只不过没那么光滑,转一阵就停了。
他来了兴趣,蹲下去伸手一捻,倒是宝刀未老,捻转疾疾转了快二十转,方才渐渐缓下来。
“行了!”谢昀满意起身,把糕盒儿往大孩子怀里一塞:“不白玩儿你们的东西。”这才迤迤然走开。
他生得高大英俊,又穿官家的衣裳,在街上先买女人物件,再玩小孩把戏,不知不觉早引来许多注目,道旁酒阁子里甚至有大胆的,伺机多时,待他走到楼下,故意将手旁新摘的茉莉花儿碰下去几朵。
香花来袭,谢昀居然全无察觉:刚才一蹲一起得猛了,脑袋昏。
这等皮肉伤在从前于他跟挠痒痒一样,而今竟当真折磨起人来了。谢二公子躲在自己房里,又偷偷抹了两日药,不细瞧方才瞧不出什么异样了。
俞妹妹尚在人世的消息,倒是受伤回来次日,晨省时便告知了母亲。
谢夫人开口却问:“你那脑门儿怎么红红的一片?”
谢昀咧着嘴笑:“儿子高兴红了的。”
谢夫人剜了他一眼:瞒着她一时,岂能瞒着她一世?辅国将军府前那一出奇景,到底传到她耳朵里了。
一头是跟自己儿子青梅竹马一般的姑娘,一头是鲜少谋面性情不知的郡君,谢夫人心里也不是没有一杆秤。
可平白无故的,何必跟宗室结怨呢?辅国将军再宽宏大量,也保不齐将来有没有借机生事的人暗中煽风点火。
她辗转反侧了一夜,终究是爱子之心占了上风,但这会儿看着二郎得意忘形的样子,还是欠敲打:“你跟着你父亲在外多年,如今及冠之年都过了,按说我没道理多费唇舌教导你…”
谢昀一听这声口,连忙跪下来,道:“阿娘这话,实在叫儿子无地自容了。母亲的生养之恩,为人子的今生今世都还不完,儿子哪里做得不好,母亲只管打骂就是,若嫌儿不长进、教训起来费力气,叫两个健壮的家下人来代劳也使得,千万别把儿子这朽木扫地出门才是要紧。”
这套讨巧卖乖的说辞,真不知道是蒙蒙教的他,还是他当初带坏了蒙蒙。一想起女儿,谢夫人的心肠顿时柔软了几分,叫谢昀起来:“站着比我高一大截儿的人了,还打你做什么?又有了官衔,更要维护自己的名声体面——男家退婚,毕竟是得罪人的事儿,很该投个拜贴,进了人家府上再好生商议,受些气落些斥责都是应当的,怎么能闹到如今这样不好看?”
真要圆融地料理妥当,还如何欠下一份儿天恩?这些弯弯绕绕,谢昀不准备让母亲知道了操心,只笼统道:“不破釜沉舟,不足以彰显我的心意未改。”
这话确实将谢夫人又说动了几分——俞家姑娘昔日能为着两府口头上的约定,与至亲断绝来往,那是何等的大义。他们谢家的儿郎,当然不可畏畏缩缩、忘恩负义。
她想了想,说:“都中前几年局势紧张,俞家瞒得那样严,咱们半分风声都没打听出来,更不曾照拂过俞姑娘一二,说起来,是我的疏忽。”她摆了摆手,让谢昀不必宽慰她:“如今既然你想明白了,该行的礼数一样都不要少。聘礼这头不用你操心,横竖年年有增添,现下拿出去绝不会亏待女家分毫;但你俞妹妹如何考量,须得你亲去问问,咱们家和俞家说不上话啦,只好仰赖那府里长辈看在姑娘的面儿上,不要嫌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