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卿卿(14)

作者:张部尚书 阅读记录

一股浓郁的鱼腥味扑鼻。

近海的小村落大多都依着山势建屋,因着贱籍贫寒的缘故,夜里四野黢黑。云冉提着裙裾下马车,沿着陡峭的山路,挨家挨户,询问那户姓何的渔家所在。

运气竟然极好,很快便有陌生男子愿带她去。那男子边走,边对云冉笑道:“我见娘子生得娇气文弱,不承想一路上经过那么多坟包,也一声不吭。”

黑灯瞎火的,她哪看得到周围景致。若非他说,她也不知道那冒着粼粼火光的地方是坟包。她一时瑟瑟发抖,强撑着咬紧牙关。背后总有窸簌的响动,似乎有人跟踪她。但她一转头,又什么都看不到。

云冉内心不安,可想到自己或许马上能见到周从之,便又有了勇气。

是觅食的野狗吧。

“前面那户便是了。”男子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指向五十步开外的一个院子,“何老爹原是前朝官宦之后,不愿与新朝皇帝共事,终年逐海而居。若非为了照顾孙女,现在还不上岸呢。”

云冉谢过他带路,便兀自掌灯,往院子里去。突然一阵电闪雷鸣,竟下起了雨,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她厚重的夹袄上,肩膀又沉又冷。

家丁觉得那户人家过于偏僻,想让云冉莫要前进。但云冉深深呼吸,还是坚定道:

“从之在等我,我一定要找到他。”

只要找到周从之,她便不必再一个人面对满盘萧索,麻烦孟宴宁。也不必独枕空闺,泪沾枕巾了。单凭着这一点点的热望,她便可抛却一切恐惧。

可她刚走到院落前,四周突然蹿出几个陌生人,操着晦涩难懂的异国语言,逼向她。

云冉大惊,瑟缩后退。

几个家丁根本不是他们对手,云冉不得已,仓惶逃跑,冷不防脚底打滑,跌倒在地。她回头,那几个人还在靠近,她忙抓住泥沙泼去,却起不到半点威慑作用。

“你,你们别过来……”她惊慌警告。

这群人应是海寇,海寇无恶不作,凶悍至极。她是被那封信骗了。

她正彷徨无助,身后突然行出一人,手中利刃铮亮,锋芒凛凛,不到炷香的功夫,便将那几人逼退。

闪电裂过天幕,他转身,面孔被照得彻亮。

高挺的鼻骨上水珠滚落,一双凤目清凌凌的,瞳仁黑白分明。

“二哥哥!”云冉惊喜,着急忙慌地从地上爬起。但她手方撑在地上,便又吃痛,差点摔下去。

孟宴宁把长刀扔给家丁,伸臂将云冉拽起,

“冉冉。”

他的指骨远比雨水更冰冷刺骨,堪堪一握,便叫云冉打了个寒颤。

云冉本还忍着的热泪,不免滚滚落下,委屈地吸鼻子。

“二哥哥。你怎么在这?”

她的泪仿佛火焰,能灼烫他的皮肤。孟宴宁一瞬不瞬盯着她,神色古怪,复又揩掉她脸上混着热泪的泥泞:“知道你冒失,才偷偷跟着你,怕你出事。”

他命随行小厮支起油纸伞,再引燃火把,送云冉回程。

寒风拂过他,送来阵阵凛冽寒药香,还混含轻微的草露和血腥气。云冉见他不语,怕他生气,便也抿唇,乖巧跟在他背后。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使长刀。

孟宴宁少时根骨羸弱,为了强身健体,阿娘曾找教头教过他功夫。但他素来只喜烹茶温书,云冉几乎忘了,他实际是个极有力量的男人。

到了马车上,温热的炉火烘起,才终于驱散他脸上的一点寒意。

他看向云冉,云冉心虚地别过头。

他突然叹口气:“冉冉,我早便说让你提防寄信之人,你为何还是草草寻来?”

“我带了几个护院家丁。”云冉小声道。

“有用吗?”孟宴宁握拳咳嗽了阵,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冉冉,把手伸出来。”

“……哥哥?”云冉悚然一跳。

他这次不会真的训斥她吧?云冉不敢,但见他微垂眼眸,神色严厉,只好把手心翻转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摔倒时,不小心擦破了皮。豆腐似的手掌,扎进了污泥碎石,还渗出血珠。

“嘶。”她疼得吸了口气。

“现在知道痛了?”孟宴宁板着脸,斥她道,“为了见妹夫,平日见黑就躲的人,怎么变得如此莽撞?”

云冉猛然鼻酸,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他不提便好,提了,便又提醒了云冉。那封信是假的,不是周从之寄给她的。周从之真的死了。

她所有的期待,欢喜,全都被冷冰冰的现实击溃。她越想越悲切,忍不住用双手捂住眼,眼泪不断地从指缝里流出。

“哥哥怕我出事,一路尾随救我,替我教训坏人,我很感激……可是二哥哥,你又怎么知道,失去心上人的滋味?”她实在是不想,也不敢得罪孟宴宁的,可她现在忍不住,

“哥哥不喜欢他,说他们商贾之家,手脚不干不净。可从之在我看来,是世上顶顶干净之人,待我掏心掏肺。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对我那么好了……”

“冉冉。”孟宴宁突然打断她。

他漆黑的瞳仁凝视她,气息竟又变得急促。

“有二哥在。难道我,待你便不好吗?”

第十二章

昏霭的光里,他的瞳孔因被风雨浸过,摩挲出霰碎的红意。再细看,乌发、脸颊、胳膊,也和她一样,有被灌木草丛和污泥碎石刮擦过的痕迹。云冉抽噎了下,突然便觉得他像条受伤的稚犬,可怜得紧。

她方才只顾着为失去周从之伤感,却忘了,他今夜不辞辛苦一路尾随,为她击退贼人,应也十分劳累。

云冉忙止住泣涕,软声道,“二哥哥,待我也极好的。”

孟宴宁的表情稍有和悦。她明白就好。

下一秒,云冉却又识大体道,“我知哥哥这么说,是不想我太伤心,但哥哥没有成过亲,怎么能理解我?待你有了新妇,便知道我和她,有什么不同了。”

她好像是为了解释,为了宽慰他。可孟宴宁脸色一变,气息再次不匀。

“你想让我娶谁?”

孟宴宁突然靠近,眸色森森冷冷,云冉心脏促跳,觉得他好像变成一张阴沉的渔网,欲将她困在方圆之地。

“我……我怎么知道哥哥喜欢谁?”云冉讷讷,又好心道,“阿娘已经在帮你相看,慢慢挑,哥哥总能找到满意的。”

孟宴宁咳嗽一时剧烈,沉沉的寒香与血腥,因他躯体一下一下的震颤,四下氤氲。掌中的麂皮绒布,也几乎要被他攥出窟窿。

云冉被他盯得无措,只觉得他的咳嗽催心折肝,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瘦弱的背脊紧紧贴着车壁,半晌,小心翼翼问:“哥哥,你还好吗?”

孟宴宁的咳嗽戛然而止,长睫轻轻抖动,半闭眼眸。

本想做点什么,默了会,终于还是放过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只是人突然失去了血色,塌陷在宽大的绒榻上。

“死不了。”

云冉不相信。他的胸膛明明还在起伏,筋肉仿佛随时都要因为喘息,而冲破单薄衣料的束缚。她看得揪心,也直觉自己刚才为周从之争辩,可能惹他不快。虽不知他怎么了,但指尖还是在身下的暗格里窸簌摸索,不时发出咯铛的声响。

孟宴宁本在闭目养神,闻声瞥去。云冉解释道:“哥哥,你有没有药?我见你咳嗽得厉害,想是路上吹风受寒,引发了旧疾。”

都是为了她,她也自责。何况,她还仰仗孟宴宁帮自己。

“我不要紧。”孟宴宁淡道,可见她不依不饶,神色焦急,脸上总算有所动容。

“你腿右下侧暗格里,有常备药。”

云冉将木匣抽出,果然见里面有几个塞着红绸布塞子的小瓷瓶。但都是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药膏。

“什么嘛,没有祛风散寒的。”

她扫兴,又见孟宴宁眸色温润,看着她。她为他找药这会,他的状态竟又渐渐恢复,靴子托住药匣,“冉冉,那是给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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