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卿卿(34)
他勉强睁开眼睛,耳边传来的,竟是女子细碎话语。
“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照顾骆公子就行了。”
苏小莹顿了顿,又补充,“他肩膀的伤口还在化脓,只可给他炖些瘦肉,汤必得清淡些,盐也不许多放。”
这阵子他朦朦胧胧,总能感觉到身边有股淡雅的姜花香气。
那股香气最浓郁的时候,是他重伤将要昏迷,捂着胸前刀伤,从巷子口跌跌撞撞的爬出来,扑倒在苏小莹身上的时候。
她和那匹于长街上惊嘶的烈马一样,毫无征兆、仓促的闯进他的人生。
听到苏小莹开门的声音,骆清岚勉强的从床榻上坐起,披上外衫。
“骆公子,你醒了?”苏小莹心下一喜,忙将手里的药置于桌上。
骆清岚轻佻的目光,直打向她。不回应。
苏小莹脸上却是飞红,两片薄唇上下开合,喋喋不休道:“公子昏迷了好几日,我正发愁没有办法安置你,好在有冉姐姐,便把你送到这里了。”
她又解释了下,云冉和孟宴宁如今关系,说这里是孟宴宁的避暑山庄。
“孟宴宁?”骆清岚闻言,长长打了个哈欠。
知道这里是孟宴宁的山庄,他便无所顾忌了,翘起二郎腿,手指去把玩旁边小几上的鹤嘴暖炉。
“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孟宴宁在哪,让他多叫几个姑娘进来陪爷。这冷冷清清的,快冻死爷了。”
苏小莹的脸上一裂,放在案几上的药也跟着晃了下。
“骆公子,我一个人照顾你不好吗?”她勉强忍耐酸涩,笑笑道。这些日子,一直是她忙前忙后,体贴照顾。她还以为,他醒了就算不至于马上喜欢她,心底也该感激。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双面锦绣屏风,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有细密的尘埃,从镂空的窗棂里飘进来。
骆清岚垂下眼帘,蓦然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苏小莹的弦外之音。
他实际上是在成年之后,才被人送入宫当太监的。以至于身体已经发育成熟,喉结突兀,平常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但看不出是一回事,残缺是另一回事,他很清楚自己缺了什么。
“今日天寒,苏姑娘却穿得满清凉。”骆青岚忖了半晌,忽然哂笑,“既然你你那么喜欢,”他拍了拍床榻,指着自己身边一块空处,“就坐到这里,好好伺候爷吧。”
苏小莹脸色胀红。他果然看出来了,自己故意穿得单薄,想勾他动心。可即便如此,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是召之即来,以色侍人的玩物,他不感谢也就罢了,竟还说得这么难听。
骆青岚见她不动,偏过脸,忽又嗤笑,“怎么,给你机会你又不中用了?想攀附爷又没那胆色,啧啧,真是无趣。”
苏小莹颤颤闭眼,头一次发觉,他的嘴跟刀子一样毒,几乎跟那日初见,救她于危难的恩公判若两人。
“公、公子,药快凉了,你还是先喝药。”苏小莹咬牙,还是决定不跟他计较。
但她还没拿起药碗,骆青岚突然捏住鼻子。
“等一下,听说姑娘生父是个庖丁?那你还是别过来了,身上一股猪油花味,熏得爷头痛。”
那拿药碗的手一歪,药汤都洒了一半,苏小莹抬头看他,骆清岚还翘他的二郎腿,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她虽然是个庖丁的女儿,但素来爱干净。即便不知书达礼,也乐观善良。怎么到他眼里,哪哪都不好了?
她终是鼻酸,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坚持什么,再不理他,掩面跑了出去。
*
云冉过来的时候,苏小莹还坐在腊梅下哭。
眼睛红红的,肿得跟核桃一样。
云冉本就是过来劝她,不要再沉溺于骆清岚。没想到她已经被骆清岚气哭了。
她的出现,更叫苏小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扑倒在她怀里。
“他竟嫌弃我身上有猪骚味,还让孟公子多找几个女的去伺候他。还没成亲就这样,日后我若过了门,他岂不要纳几房小妾通房,再养几个外室?”
“他竟说这样过分的话?”
云冉也是心惊,没想到孟宴宁竟跟这样的人交游。还说甜不甜,只要瓜属于他。自己是半点忍不得,当即对苏小莹道,“小莹,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做什么嫁给他做高门主母的美梦?姨妈给你相的人物未必就比他差,只不过没有他富贵罢了。趁早断了对他的念想,让他自生自灭去。”
苏小莹哭得抽噎。
“可冉姐姐,我真有那么不好吗?”
她原也不这么自卑的。但一直被骆清岚拒绝,奚落,她也不禁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了。
也许当初他在长街上遇到纵马的自己,惊鸿一瞥,忍不住救下。如今再接触,才觉得自己处处不如意。假如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她可以改,可以努力的去讨他欢心。
云冉自然觉得苏小莹千好万好,见他竟生出这样荒诞的念头,忍不住劝诫。
“哪里是你不好,就是他的问题。他但凡是个男人,就不当说这些没品的话。”
何况,只要苏小莹不想攀附高门,苏姨妈也不会强行将她卖给年过半百的乡绅、富商作妾。
姻缘天定姻缘天定,非要去穿那不合脚的鞋子,谁不得吃苦头?
苏小莹却还是呜咽着,卧在云冉肩头哭了一会,打算自己静一会。
云冉三言两语,自然对她有所触动。可她既有伤心,更多的还有不甘。明明是骆清岚主动救人,为何到头来又将她拒之千里?
辞了云冉,她还是又忍不住,回到骆清岚休憩的揽云苑。
躲在院子里,透过雕花窗棂,想看看骆清岚到底招呼了什么样的女子伺候。
可她并没有看到骆清岚左拥右抱,却见他沉默地坐在床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喝药。两缕青丝从额前飘落,潘安面上,竟有丝落拓之意。
二指间,夹着一块椰丝糖霜,是她曾经为讨好他,精心制作的蜜饯。
就好像,他其实也是偷偷的喜欢着她送的东西,只不过口是心非罢了。
她眼底顿时又有了光彩。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的坚持,也不是全然没意义。
万一,万一他其实,也对自己慢慢产生了情意呢?
*
不知道为什么,孟宴宁忽然收到了一封友人的来信。说打算跟他一起上京,时间便定在元宵后。
云冉本以为,他要三月初才会启程。
毕竟是春闱,满打满算,过了年也还有一年的时间。孟舶干在上京有表亲,只要他顺利抵达京城,找到安顿之所,并非难事。
可因这插曲,他已经决心,提前了和云冉去京城的日程。
本也没什么。只是云冉想起那日在茶楼,突然偶遇“周从之”,便觉得心烦意乱。她也托人去周宅打听,又没打听到周从之返家的消息,但她又没有勇气,再独身前往渔村确认。
至于孟宴宁这边,应当也是没得到周从之消息的,不然怎么会如常安排他们的婚事,与上京事宜。
是了,这两日孟宴宁频繁问她,要不要到裁缝铺里跟他试穿吉服。
那本是云冉随口应承之事,没想到他如此用心。
在担起责任这方面,他实在比云冉稳妥得多。那么,在她无法确认那个板车上的男子是否就是周从之时,她其实不应当频繁在孟宴宁面前提起他。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云冉觉得,这样并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