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卿卿(77)
孟宴宁看着她,默了会应下。
但他还是关注另一个问题,“冉冉,你是不是很庆幸,死的人不是周二郎?来的时候,你分明害怕。但见到这两具尸体,你便不怕了。”
云冉抬头看他,一时不语。难怪他今日会带她出门,原来还是试探。想来那日她对他说的话,他果然是不在意。
真可笑,明明已经将她全数占有,却不愿探究她的弦外之音。
她不免掏出锦帕,掩住那不住往鼻子里钻的尸臭,语气都平淡下来:“二哥哥怎么想的,就怎么想吧。我如今也逃不掉,你怎样都好。”
她的顺从和乖觉,好似又带刺般。只叫孟宴宁郁结。她转身要走,孟宴宁愤懑攥住她的胳膊。
“冉冉。”
云冉回眸瞧他,眼底是死寂的,不难过,也不挣扎。
仿佛隔着一道透明布幕的皮影,还是叫孟宴宁看不透,也摸不透。
他想发作,又找不到由头,只得稍稍松开力道,“上京的东西已经准备好,这几日便要启程。以后到了京城,想回赦县也便不易了。冉冉,我今日既破例带你出门,也允许你再买些东西。”
“那买些糍粑和鲜茶吧。这里的渔货、辣酱菜也好。”云冉顺从道。
她似乎也不再害怕,和他一道上京。
乃至夜里,还会配合孟宴宁表现出欢愉、娇嗔的一面。不过少了些挣扎的鲜活,疯魔的媚态。
孟宴宁默然不语。
云冉便又问他,“怎么,二哥哥又不想去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孟宴宁便是再想不出缘故,却也没有想过将自己的话收回。
他索性不去想。她可能只是害怕,所以像从前畏惧他那般,装乖扮巧蒙蔽他。但即便如此,她现在应当也是他喜欢的样子。就像被关久的雀儿,起初还喜欢用尖利的喙咬金笼,到现在,也习惯在笼中自在地梳理羽毛。
所以,他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他还得到一个消息。周从之跟海寇勾结,已经逃跑了。
云冉再不要想,还能跟周从之再续前缘。所以他现在连对手都没了,根本没必要担忧。
*
云冉的兴致看似不错,和孟宴宁在东街逛到傍晚。金乌西沉。
孟宴宁站在茶楼上,俯瞰脚下的长街。
灯彩渐次亮起,将有些暗淡的青石路面,也照得如有神光。
有个妇人突然从一侧杀气腾腾地过来,骂骂咧咧地揪起一个正和人下棋的男子的耳朵。便是世风日下,这样剽悍的女子也不多见。孟宴宁拧了拧眉,转向别处,
又见个妇人提着一壶熟水,去接出摊的丈夫归家。她背着孩子,丈夫推着货车,一路有说有笑,身影被灯火拉长。走到半,丈夫变戏法般变出个簪子,簪在妇人发上,妇人便脸红了。
他们,云冉和他。孟宴宁不知怎么,想到云冉那夜质问他的话。
他们现在是寻常夫妻吗?如果还有人待他好,甚至爱他至深,情愿为他去死,那么换个人,是否也可以?
“二哥哥,你在想什么?”云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她自己待的闷了,见孟宴宁不语,又道,“我有些困,可不可以回去?”
被自己锁了那么多日,好不容易能出来,竟然表现得兴致缺缺。孟宴宁只当她是装的,哂笑道:“也好。今天竟然辞别了你的嫂子,也算了了桩恩怨。往后你便安心陪二哥上京,该喝的药,也记得按时喝。”
云冉微不可察地皱眉,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好。”
她跟孟宴宁下了楼,也不缠他,坐到马车角落里闭目养神。
孟宴宁把着手中烧蓝小盅,嗅着那袅袅香气,心底却跟扎了根刺般。这样的她实在太冷淡,一点活气都没有。但她不是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吗?他在不满什么?
马车行到半,忽地一停。
有暗箭射进来,云冉这才露出惊慌之色。孟宴宁想护她,她却推开,径直跳下马车。正想要逃命的时候,有人追上来,一把将她拽上了马。
云冉的心陡然狂跳,进而听到了周从之低沉的呼唤。
“冉冉。”
他本应该跟那群海寇逃走了,怎么会又在这里出现?
云冉的眼睫轻轻颤抖,很快想清楚,原来这场行刺是他安排的。她不禁紧紧抱住了周从之,跟着他一路狂奔。
好像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好像做梦一样,竟然还能再见他一面。她忽然希望,时间在此刻停住。不需要目的地,就这么一直跑下去。
*
周从之最终把云冉带到了临海的一艘渔船上。
此际夜色浓郁,星子高悬。船上海寇来往,个个腰佩长刀,表情不善。
周从之解释道,“我原想着先逃向海外,可想到冉冉不在,便还是回来接你。现在夜深露重,明州卫所的巡逻有所松动,是极容易偷渡出去的。”
他给云冉换上了倭子的衣裳,又拍了拍她的双肩,俯首问她,“冉冉,是你去报的官吗?你想离开我?”
可能是月色太冷了,也可能是这身衣裳太单薄,云冉张口,都冒着寒气。
她只是看着周从之,这四周都是海寇,他希望自己说什么?
可云冉的沉默,让周从之深深的不自得,
他还从云冉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恐惧。不禁将她抱进怀中。
“冉冉,不要害怕,就算你之前这么对我了,我也不会责怪你。等过了今夜,我们就自由了,我带你到海的那一边。”
他抱紧云冉,像是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把她塞进船舱中。
云冉便乖觉地躺在榻上。随着海浪浮沉。其实她本该再设法逃走的,可能是累了吧,突然什么也不想思考。
直到外边的兵戈声,将她吵醒。
周从之突然从外面进来,将她拉起。原来是孟宴宁带着一队人马过来,惊动了卫所,指挥使也派了卫兵增援。
一时间炮弹如雨,刀光剑影,整艘船都在海上风雨飘摇。
云冉被那剧烈的声响震得耳朵发麻,忙不迭紧紧抓着周从之的手,“我们要去哪?”
“去下面的小船上。先去附近的小岛避难。”周从之解释。
甲板上,明州军和海寇已经交战在一起。场面实在太混乱了,
周从之不得不将一把倭刀给她,让她自保,但很快自己跟云冉就被混乱的打斗冲散。云冉双手握着刀柄,也逐渐被逼退到夹板边缘。
她在这里,又看到为救她而来的孟宴宁。他想抓住自己,但被周从之发现,两个人即刻混战在一处。
云冉眼睛瞪得大大的。
“从之,二哥哥……”想说点什么,但眼下的混乱,实在让她说不出口。
便在这时,一个杀红眼的海寇突然间起了歹念,想利用云冉挟制明州军,扬起自己的长刀砍向她。
云冉急忙挥刀挡了一下,虎口被震的发麻,连连后退。冷不防背脊一阵锐痛,接着,便是一阵血柱浇在她脸上。
她愣怔失神,跌坐在地。
周从之见状,骇然失神,击退了几个还想靠近她挟持她的海寇,也扑向她。那一瞬,云冉眼里的光抖动,指尖颤颤去抚他的背,果然看到血色的刀尖,从他的背脊穿刺而出。一时失声尖叫,因为那把刀,是先穿过她的身体的。
是周从之担心她害怕,也扑过来了。他怎么这么傻。
“从之……”她开口,嗓子突然发哑,感觉有腥甜涌向自己的喉管,眼泪滚滚落下。
周从之眼睫染血,却惶恐不安道,“对不起冉冉……你别哭。我不该害你这样……你别哭。”
云冉却摇头,手胡乱地摸索。又听他道,“冉冉,现在我还可以带你去,海的那一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