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春腰(85)
“笑话。”
宁烟屿哂然,扶住桌案起身,眉眼阴郁。
“开国侯,到底是孤不放般般与你一家老小团聚,还是你对不起女儿,她连见你一面都懒得来?”
开国侯被数落得脸红脖子粗的,十分羞愧:“臣当年与夫人,也是不得已……”
宁烟屿嘲讽道:“师远道,孤看重般般,才称你一句‘岳父’,当年之事,般般因你夫妇二人迁怒于孤,你扪心自问,龟玉毁于椟中,谁之过与?”
师远道羞愧难当,更加不敢驳斥了太子的话,只蔫头耷脑的,连声称是。
“殿下,是臣不是,”他弯下腰,恨不得将脸垂在地上,“还请殿下转告般般,不论如何,为父将敞开侯府大门,只待她随时归来。”
宁烟屿看,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师远道踯躅片刻,抬眸小心地偷瞄了太子一眼,低声道:“殿下,般般自小没有养在父母身边,现在看来,那韩氏对她很不好,她只怕没少在江家吃苦,臣已无资格再对般般好了,但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娶了般般之后,好生珍爱于她,不图长久,哪怕仅仅是安乐一时。”
师远道来这里说了一箩筐的废话,唯独这一句话,令宁烟屿有一分动容。
他横过眼去,说给师远道听,更是说给自己听:“孤一生珍摄般般。孤有眼,识得明珠。”
师远道便再不敢有话了,想了想,太子已经说到这份上,作为父亲,他也实在无可交代了。
临去时,他转头又道:“殿下放心,关于江家,臣心里有了数,过些时日,臣就打发了江拯,不许他再踏足长安半步。”
师远道走了。
但正堂的空气里仿佛还存留着一股晦气。
宁烟屿扯着眉峰,着人将门窗全部打开,他自己则前往净室去沐浴洁身。
师远道离开行辕的消息是春纤带给师暄妍的,她正在享用宁烟屿剩下来的一盘樱桃。
成熟的樱桃饱满红亮,鲜甜多汁,师暄妍不仅自己吃,还抓了一把给春纤、夏柔分着吃。
这时节的樱桃物以稀为贵,何况还是这么大颗的,又脆又甜,春纤与夏柔均没吃过这种品相好的樱桃,两双眼睛被甜得弯弯的,好似四道细细的月牙。
听说师远道走了,师暄妍眼也没抬一下,也咬了一颗甜津津的樱桃在嘴里。
春纤有点儿忐忑,生怕太子妃跟了开国侯回去。
师暄妍看出她的忧虑,多半是怕某位太子殿下责罚她们,以为她们照顾不周,才害得自己要回家,师暄妍想出一个足可以安抚她俩的说法。
“放心吧,我也很舍不得太子殿下,我就在行辕里住着,谁来劝我也不回去。”
第53章
师暄妍心里知晓, 师远道为谁而来。
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江夫人。
为了江夫人所疼爱的弟弟与女儿江晚芙。
韩氏获罪, 江夫人心中一定在担忧她连坐江拯与江晚芙,师远道来,一则是为了撇清与韩氏的干系,不疼不痒地处置江拯,宣誓他们的“一碗水端平”,二则请她回侯府待嫁,太子妃自侯府出嫁,宫车巡城, 敬告宗庙,是为荣耀。
所以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一点是为了自己,为了师暄妍这么个人, 才想着,来接她回家。
师暄妍之于侯府,不过是个半路归家的陌生人。
即便韩氏已经获罪, 在江夫人心中, 她恐怕也是远远比不上江晚芙的。
以前师暄妍还会觉得不公, 但自从接受了被人选择的偏爱之后, 那点儿因为计较而产生的患得患失,终于彻底不复得存了。
夏柔看到太子妃心情不佳,对樱桃也变得兴致恹恹, 有了一个绝妙的提议:“太子妃大抵还不知晓, 这行辕里有一眼汤泉, 终年温热,最适合泡澡呢, 不但能濯发浴身,还能祛除病祟,偶尔泡一泡,百病全消!”
师暄妍不信:“真的?怎么我来行辕好些天了,也从没听你们提过?”
夏柔脸颊上盖着一层红晕,与春纤对视了一眼。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缠得要紧,几乎日日都在这寝房里和太子妃……巫山云雨的,殿下不肯放过太子妃,她们哪里敢胡乱提议去泡温泉。
夏柔问道:“太子妃可知道先皇后娘娘的汤泉宫?”
师暄妍缓缓颔首:“有所耳闻。”
夏柔笑道:“是呀,汤泉宫就因宫中那一眼终年温热的汤泉而闻名,当年先皇后娘娘也是身子虚弱,陛下专门在宫中为娘娘修砌了温泉池呢。而咱们这里的汤泉,是长安城中仅次于汤泉宫的汤泉了,就是利用汤泉宫建筑的角料砌成的。”
“其实太子妃身子虚寒,那温泉偶尔泡一泡很有些好处,不妨今日就去看看?”
夏柔说完,便让春纤去将太子妃贴身的寝衣找一套出来,好让太子妃泡完温泉了及时更衣。
师暄妍被夏柔说得也对温泉池产生了一点向往,这几日她身上干涩,泡一泡兴许会舒服许多。
“也好,那就去吧。”
夏柔与春纤立刻着手准备,少顷,便准备好了香膏、毛巾、梳篦、寝衣等物,送太子妃至行辕汤泉房。
师暄妍不习惯沐浴时有些服侍,她自小便是一个人,不想把身子袒露给他人看,过于曝露对她而言很没有安全感。
自回长安侯府以后,师远道与江夫人将蝉鬓派遣到她身边服侍,她生平第一次身边有了伺候的侍女,但师暄妍心知肚明蝉鬓目的不纯,因此也不敢卸下防备让她近身。
现在到了行辕,春纤与夏柔看着是可靠忠义之人,只是师暄妍暂时还没与她们深交,也多有不便。
春纤将物件用托盘盛好了,递给太子妃,等太子妃接过,方道:“奴婢就在外候着,太子妃若有需要,便传唤春纤。”
师暄妍沐浴期间是不会传唤人的,但还是轻轻点头,抱着那一盘物什入内了。
汤泉房中,师暄妍抱着东西往里走,没看到任何人,但见雕甍画梁,帘幕无数,那些绣在绢纱上的各类图案栩栩如生,各用造价昂贵的丝线织成,迤逦出一寸寸浮光。
到了泉眼处,水雾从四周弥漫蒸腾,氤氲而生。
雾色愈发浓郁,盖过了四周的景致。
再往前,则是一片牛乳雪白,如走在蒙蒙大雾里头寸步难行。
师暄妍将托盘放在架子上,舒了口气,试探往里走,刚绕过一扇三折的富春山水图缂丝屏风,忽听见一串伶仃轻细的水声。
水声就是从池面上而发,细细碎碎,像是珍珠落入玉盘,发出的颗颗迸落的声响。
师暄妍脚步骤停,再也不敢往里去。
谁……谁人在这里?
春纤与夏柔把自己带来汤泉房的,她们必定知道这里等闲人不得随意进来,才会放心让她进入,更何况,这里本就是太子行辕。
是、是宁恪吗?
他在这里洗澡!
师暄妍脑子一热,差点儿便逃之夭夭。
可这般逃走,必定闹出动静来,春纤与夏柔显然对宁恪更为忠心,到时候,还是会被他知晓,她居然连他光着身子的一面也没见到就转身奔逃,简直是胆小如鼠,丝毫不中用。
如此一想,师暄妍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视线越过袅娜的雾气,望向泉眼深处。
彭女官先前来禀报说是开国侯师远道来访,她不想见,之后宁恪便亲自去接见了,这时候她本以为他应该在与师远道会谈。
看来是话不投机,早早地就结束了。
那团洁若牛乳的雾色之间,裹藏着一道高大轩然的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