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39)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商行自个的伙计挤在塔门前,等着门开进去抬祭品;

益诃海湾的普通民众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左右顾盼着;

还来了一伙处在荒期的海寇,个个长刀短打,有意无意地瞄着阿勒这边儿;

占地最阔的是伏先生和闻道,一个稳如泰山一个吊儿郎当,后者看着就浑身匪气, 大伙都不约而同地离他们远远的,不愿意沾上半点。

向导左右瞥两眼, 指着那伙长刀短打的海寇, 悄声说:“那伙儿, 年前在雷遁海海域活动的,抢了两条船后教西南府军打得七零八落, 两千余人就逃出这么几个,估摸着呢, 是干了一票之后,到酒肆赌坊烟花巷里挥霍干净了,如今又盯上土族,这种人在此明着不敢惹事, 暗里少不了埋钉子。”

阿勒往过撂一眼:“乌合之众。”

行吧,向导抹着冷汗, 又看向闻道那一伙儿,说:“听商行的朋友讲,那伙人也是进山看木材的,给出的价格比往年高两成。”

商行放出这消息,那就是见来了人便坐地起价,阿勒凝思片刻,道:“待看了林场的料子,我再考虑。”

向导颔首,他以为此行进山的目的就是林场,近年来造船的铁力木一直都是紧俏货,不过林场位置紧要,向来是土族人亲自看管,他们借着祭祀礼正好进山去瞧瞧料子。

落日彻底沉了下去,暮色四合。

黑漆漆的塔门才在昏暗中发出滞涩声响,一把光亮便突然从里边投出来,一个少年举着火把,晃晃悠悠的,推走了众人眼前的暗色。

此时没人说话。

谟奇口中吟唱着古老的祭词,对着黑天伏拜下去。

少年清瘦,赤着脚,伏着身,双手高举火把,举向身前高耸峥嵘的黑塔,而塔身缠着铜铃,那铜铃沉在黑暗里偶尔丁零两声,像是在应和着祭词,在寂静中投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刺音。

紧接着,商行的伙计进塔后,再出来时面上都挂着海妖面具,两人一抬长木箱,拢共十四人,把那少年绕在中间,虚张声势地发出类兽的怪叫,左跳右舞的像是要吃了他。

火光晃过去,龙可羡看见那面具上两排尖利的牙齿,形容怪诞。光线聚集在中间,左右都是昏暗,视线可得处被无形地放大,缭乱且狰狞的乱象挤满了眼眶。⑧1四8一六⑼6三

那么近,挥舞着像是要朝旁观的人探攫过来。

龙可羡愣愣地后退了一步,连糖也忘记吮了,在掉落的瞬间被阿勒接住,他偏过身,问了句:“不好吃?我丢了。”

宽阔的肩臂挡住了龙可羡的视线,他的味道清清爽爽地漫过来,连龙可羡眼角余光都要霸占。

龙可羡接过来木棍儿,含进嘴里,闷声说:“不要丢。”

“吃独食啊,”阿勒眯起眼,昏影罩着只能看到山根的轮廓,这人笑起来就像猫着坏,不笑时便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徐徐说,“我怎么教你的。”

“教我……要护好自己东西。”龙可羡转开脸,难得的犟嘴。

阿勒这就笑了,轻轻罩住她脑袋:“那是对别人!拿这套对我试试。”

龙可羡不情不愿地从书袋里掏出糖块,塞过去:“你吃。”

阿勒接过来,又揉了揉她脑袋,垂头下去轻声讲话,他的存在感强烈,宛如刻刀,强硬地劈开了龙可羡和祭祀舞之间的关联,仿佛只要他在,龙可羡就只能全心全意看他。

***

闻道收回眼神,啧声:“什么时候了还咬耳朵。”

伏先生一身长衫,文雅得很,瞅一眼就明白了:“哄人呢,姑娘怕鬼神。”

“怕鬼神?”闻道一惊一乍的,说什么也不信,“鬼神怕她吧。”

伏先生专注地看着祭祀队里逐渐亮起火把,一线光亮把山岭间的黑暗推开了,延出一线起伏的道路,由祭祀队打头,后边几队人稀稀落落地跟上。

“走吧。”

闻道随手折了片宽叶,递过去:“当真啊?”

伏先生低头瞅了片刻,淡定地握住叶柄,当作团扇轻摇:“你且去试试。”

“我不试,你少给我挖坑跳,”闻道招呼后边人跟在人群最后,前边正好是公子那伙人,“你教姑娘念了几年书,这事儿我信,可这乌溟海哪个角落没有几句怪力乱神的传说,全是糊弄人的罢了,这也值当怕?”

北国的庙宇供奉慈悲的神佛,南域的伽台同时供奉族神与海妖。

陆地的文化根深扎实,岛屿的文化抽象,甚至具有某种对海洋力量的极端畏惧与隐秘向往。

因为文化的分裂和不普及,南域人更依赖这种信仰之力。

早些时候,主国老皇帝还拿这招来对付过他们呢。

伏先生走在前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原也不知道,公子请他来给你姑娘讲学,自然不是讲那女德女戒,而四书五经姑娘也听不进去,一往书案前坐就忍不住歪脑袋打瞌睡,故而他教的都是实用的东西。

譬如这乌溟海各城各岛风俗,常见殊罕的鱼虫鸟兽和药材,各地衙门里旧案奇事,就连朝廷往上倒个百余年的各项政令推行姑娘都听得进去,没有想到开始讲四方海神妖异时,小不点儿龙可羡盯着书上的怪图,当场就愣了神,而后手忙脚乱地将图给撕了,一把塞进嘴里咽下去。

咽完,还要拎着书抖一抖,看里头会不会掉出来怪物。

那次将伏先生吓得不轻,龙可羡虽然性格古怪,但念书时相当乖巧,调皮捣蛋的事儿从来不做,陡然来了这么一出,他觉着不对劲,便又旁敲侧击地试了几回,确定龙可羡确实害怕鬼神,连听也听不得。

“稀奇,”闻道听完,心血来潮道,“我若是挂着那面具往姑娘跟前一怼,她会不会当场撅过去?”

伏先生凉凉看他一眼:“你会当场撅过去。”

***

龙可羡摸着后脑勺。

阿勒侧额:“怎么了?”

“凉。”

祭祀队只能在夜间行走,天边浮白前,赶到了一处山坳,这里错落地立着十几间木屋,几队人分了分地盘,就各自架锅烧火搭棚子,布置了一个简陋的营地。

“冷着了?”阿勒抬手把她脑袋上的兜帽往下拉,拽紧披风系绳。

龙可羡摇头,她瞥了眼四周黑压压的林影,仿佛在黑暗中还有什么在眈眈窥视着她,带来种令人发毛的寒意。

山风欺面,每个人肩身上都覆着薄薄的夜露,龙可羡背着小书袋进了木屋,里边尚算干净,就是小,没有床榻桌椅,墙角搁着一只小泥炉和几捆柴火。

阿勒进来时,外头天光大亮,大家排好时辰,轮着休息。

龙可羡刚把披风垫在地上,盘腿坐在上边翻书袋,他往屋里一站,头就顶到了木板,这屋子左右纵深禁不住他两步跨的。

“腿疼不疼了?”阿勒要面儿,没去摸磕痛了的脑袋,坐下时从手里翻出两只热腾腾的红薯,还有一把肉干奶块,并水囊一起都给了龙可羡。

“腿?”龙可羡歪着脑袋看他,“疼?”

“我说那儿!”外边都是耳朵,这种话怎么准确开口,阿勒只能若有似无地往底下看了眼。

龙可羡明白了,一把扯开腰带,低头往腿间摸:“不疼……唔!”

阿勒一把拎住她后脖领:“脑袋快埋进去了,哪有这般看的?你坐着,我看。”

“我不要……”龙可羡拽紧腰带,“我摸摸就知道了。”

“那你摸,”阿勒抱着臂,佯作冷酷,“走了一夜路,你那手劲儿,一摸就得蹭下一片皮,到时候连路都走不了,只得我扛着你走了。”龙可羡梗着脖子:“我能走。”

阿勒忽地冷笑:“你在前边走,大伙儿就在后边看着龙可羡屁股……唔!”

龙可羡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脱裤子看?”

阿勒这才稍有缓和,他从书袋里摸来药膏子,装模作样道:“不脱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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