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48)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指缝里塞满灰后,阿勒停下来,转头看了眼龙可羡:“再给扯一层下来,里边还有东西。”

龙可羡扬起下巴,那得意劲儿要从眼角飞出来了:“你求求我。”

阿勒笑,不说话,片刻后才略带蛊惑地说:“我求求你。”

“哗啦!”

成片的墙皮砸落在地,溅起层叠的灰浪,俩人捂住口鼻,看到了第二层壁画里密集点缀的蓝金色。

第二层壁画同样有三面,第一面:层峦叠嶂的山岭中立满蓝衣裳的人,他们簇拥着山顶石台,一名手持金杖的蓝衣裳站在石台上,手持金杖指着东面一道环形天坑,天坑里黑点攒动,细看才看出来是密密麻麻的人。

第二面:天坑里爬出一人,匍匐在石台,蓝衣丧手持金杖,点在他额心,天空降下重雷,而这时,天坑里的人不见了,悉数变成了虎豹狮狼这类猛兽。

第三面:手持金杖的蓝衣裳稳坐石台,天坑里爬出来的青年率着他的族人攻掠岛域,迅速扩张,直至整片弧型岛链都插上蓝金色的旗帜。

阿勒的眉眼浸在阴影中,剥离的三面壁画浮上眼底,和眼前之景重叠。

蓝衣裳是什么人?他们与土族之间有什么关系?龙可羡的父亲和谟奇师傅,上一辈的人在这里是什么角色?

他抿着唇,必定有些晦涩隐秘的蛛丝马迹藏在其间,是他不曾注意到的。

龙可羡看得很快,指着石台旁边两个字问:“什么字?”

那是土族字,阿勒拭掉薄灰,文字浮起的轮廓流连在指尖:“悬……戈。”

悬戈。龙可羡正儿八经地点点头,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张望着找珀鲁:“不看画了,找人,出去,回家。”

阿勒转头,眼底映出星点蓝金色,说:“好。”

“豹子跑出来,”龙可羡趴在阿勒肩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满不在乎地说,“豹子又被抓住,关在这里,很简单的画。”

阿勒觉得脑中清晰地响起了“咔”的一声,有一道关联在扑朔迷离的局面里显现出来,他猛地转头,想要再看一眼第三幅壁画,地面竟再度颠动起来,龙可羡猝不及防地后退数步,细小的尘粒在光带里横冲直撞,她揉眼,想要看清阿勒,又在开口时呛了满口灰。

第二层壁画瞬间就剥离了墙面,那整片岛链的形状在铺天盖地的尘灰里溃落。

“龙可羡!!”

伴随陡然倾斜的地板,龙可羡在眨眼间失去重心,跌进了黑漆漆的地下水道里,阿勒的声音像一道线在耳边滑过,由近及远,余音还绕在耳边,冷水就四面八方围过来,隔绝了声响和最后时刻阿勒伸过来的手。

一道巨大的水花声后,一切归于寂静。

嗡——

嗡————

“哗啦。”

水面上冒出颗脑袋,龙可羡攀着石岸边,涉水之后眼睛有点儿酸涩,只觉得这里黑漆漆又湿又冷,刚甩两下脑袋,便听见水花落点的声音不对,像渗进了什么东西,同时鼻腔缓慢地爬进熟悉的味道。

她抬头,对上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那东西陡然张开嘴,一口朝龙可羡咬了下来。

***

“噗呲。”

阿勒把火折子摁灭在墙上,在黑暗中蹬开壁画碎片,下一刻袖箭从手底疾射而出,在打落墙面之前有道布帛裂声,像是擦着谁的衣裳而过。

“你不是木商,”谟奇擦亮火石,手里提着只满油的青铜灯座,起身时捡起了三寸长的箭矢,行了个礼,仿佛还是港口初见时的本分热情模样,“木商不使这样精巧的武器,一把板斧,一把弯刀就是他们全部家当。”

阿勒轻轻掸掉肩头的灰:“白纸黑字签条呈,协书定钱和尾钱分毫不差,我做生意,条条框框都按规矩来,一支箭而已,能证明什么?”

“使得上这种箭,”谟奇拿起箭簇,对着光线细看,“便不会来益诃海湾做生意,这里是边缘之地,只来边缘之人。”

“我乐意,”阿勒眼神轻佻,“所以说你们这地儿富不起来,眼界窄,自己先给自己框死了。”

“这样不好么?”谟奇并不反驳,“荒僻,偏远。”

“还不起眼,方便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阿勒笑眯眯地给他补上。

“啊,你看到了,”谟奇看着满地壁画碎块,有些懊恼,“珀鲁那个傻子太爱乱跑,把你们带到这里,我该先解决他的。”

“别这样叫人家,”阿勒说,“我看他不傻,脑子比你们灵。”

谟奇不置可否,他跨过碎石块,走近两步,仰起脖颈,朝阿勒吐出蛇信一样的嘶嘶声:“你的妹妹掉进去了,你不担心她吗?”

“我?”阿勒悠哉地摊开手,“我不担心。”

“我见过你们这种人,驯兽驯人都有一手,”谟奇面上露出怪异的了然之色,“那种东西总爱听你们的话。”

那种东西。

阿勒在脑中嚼着这四个字,他意识到谟奇似乎误解了他与龙可羡的关系,或是误解了龙可羡的身份,他不动声色,顺着话题往下说:“过奖。”

“偏执,冷漠,但只要和他们看对了眼,就愿意为你掏心掏肺,付出性命都不眨眼,但总归是可怕的,”谟奇挑了半人高的石块,坐上去,晃荡着脚时还能看到少年样,只是眉眼太凉,透着浓烈的冷漠和失望,“你不觉得害怕吗?夜里横枕而卧时,不会想到不远处有那么个东西而发毛吗?”

“只有针眼儿大的胆子在这世道可活不下来,”阿勒语气轻松,把话题往龙可羡身上绕,“你见过她,她与‘那种东西’不同。”

谟奇眼里的厌弃更重:“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心智开未开的区别而已,你身边带的那个……没疯没傻,已经要烧高香了。”

没疯没傻要烧高香,那龙可羡原本该是什么样子?阿勒有点儿烦躁,恨不得掏开谟奇的肚肠把前因后果摊开来,但他不欲打草惊蛇,谟奇这样儿,就不是吃严刑拷问这套的,他只能在话语间一点点凿出线索:“听起来,你见过很多?”

“很多,”谟奇弯起个诡异的笑,“你猜他们最后都到哪儿去了?”

操。

阿勒后脊已经冒出汗来,冲动差点儿压过理智,他缓出口气,点点龙可羡消失的石壁:“底下。”

谟奇没说话,脸上光线半明半昧。

阿勒敲击着护腕,遗憾地说:“看来我这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只要她,其余的人都在祭台边,没有性命之忧。”谟奇语气淡漠,仿佛这是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又仿佛吃准了阿勒不会为个龙可羡自讨不痛快。

为什么呢?

她当真是个一点即着的小炮仗吗?

阿勒抬起眼:“若我非要她呢?”

谟奇看过去。

阿勒神情有些耐人寻味:“我养她多年,就此撂开手,总觉得不得劲。”

谟奇站起来,细细端详他:“她没有犯过病?”

“没有。”指沿刺进掌心,阿勒喉咙口发紧。

“那是你好运道,”谟奇冷笑,“ 灵冲人养蛊一样养出来的怪物,有几个人能消受得起,你贪图她一时悍勇,图她心性简单易操控,久而她就会要你的命。”

阿勒无谓地嗤笑:“还是那句话,胆小不成事……”

话未说完,风过,火光摇曳,石室里的光影有一霎那的混乱。

谟奇突然转头,察觉到了异样:“不对,你不是自己找到益诃海湾来的!”

谟奇很早就发觉阿勒身上有种矛盾感,他看起来峻拔英挺,魂却邪性。

这几日从罗掌柜处得知,这人做起生意来不拖泥带水,自己该担责的部分做得干脆利落,处处周全。

罗掌柜想要挖坑给他跳时,他看着没有防备,却能不动声色地将罗掌柜敲打得服服帖帖。

这种人说话不应该如此……云遮雾绕。谟奇迅速地回想了一遍阿勒说过的话,看似话都应了,却没有讲出半点要紧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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