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60)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龙可羡霎时抬头,撂下笔就往外跑,高声道:“我来!”

郁青还没回话,身边就窜过道影子,龙可羡已经飞快把小竹筒拆了下来。

字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龙可羡反复看了几遍,一个字一个字抠透了,越看脑袋越耷拉,最后失魂落魄地把字条交给郁青:“不是给我的。”

她回到屋里,发了会儿呆,忽然提笔铺纸,认认真真写了两句话。

【纸鸢我不喜欢,颜色不对。】

顿笔,揉掉,丢纸篓里,提笔再写。

【纸鸢漂亮,但是。】

但是什么呢?她想不出来,但除了纸鸢好像也没有安全话题可以讲,她担忧阿勒把话题带往不可控的地方,像昨夜一样,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龙可羡撑着面颊冥思苦想,她还记得昨夜阿勒说的话,拣了几句错峰回答。

【不讨厌,不失望,不肮脏,你这般爱干净,我喜欢。】

……她看着那三个字,再度搁笔。言语如此单调。

它只是有引人深思的魔力,看过文字产生的思想才是最要紧的。

好比龙可羡看着这三个字,便想到阿勒破水而出的样子,想到阿勒青紫斑驳的后背,想到那略带腥膻的味道。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胸腔里正在电闪雷鸣,烫得厉害,她疑心阿勒是某种瘟疫,让她的身体变得不听话,连心跳都会听从他的摆布。

长大好危险。

龙可羡小的时候只想要靠近他,如今却生出了更大的渴望,更糟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在渴望什么。

昨夜阿勒说的那些话,她一字一句地写了下来,而后看着密密麻麻的几张纸,在那句“不要叫我哥哥”上边重重涂抹,仿佛这样,就能当作阿勒没有讲过这句话。

紧接着又把那句“我总归是爱你”用裁刀裁下来,好生抚了抚,夹进随身带的小册子里。

最终,纸篓里落满了纸团,龙可羡不知该讲什么,但她有个好主意,唤来郁青,把厚厚一沓纸递给他。

“姑娘这是……”

龙可羡略微有些得意:“先前算好的军费,誊了一份,你给阿勒送去。”

郁青不解:“伏先生看过后自会呈递给公子。”

龙可羡摆摆手,往前推了推,强调一句:“不要紧的,你送去,说是急报。”

郁青出去之后,龙可羡便抱着猫球在榻上打滚儿。

装得跟例行公事似的,装得跟她也很有脾气似的,仿佛这沓纸送出去,阿勒就要接过这台阶,顺溜地下来,一路拍马疾行回府,俩人啃啃亲亲就算翻篇了,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

直到傍晚时分,阿勒的回话才捎到府里,他只说了个,“知道了。”

知道了?

龙可羡盯着厉天,像要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内容,厉天被这眼神逼出了汗,他只是个传话的,哪知道两位主子玩儿什么花样,只能保证,“当真是这般说的,属下不敢妄言,公子还在船坞,要不姑娘跑一趟,有什么话都能说开。”

“不要跑,”龙可羡闷声,“说不开。”

坏东西。

龙可羡蹬着马靴,气冲冲地在屋里走了八百个来回。

***

船坞的事儿理完,已经是深夜。

阿勒在中庭弯腰拍着靴筒,远远看见屋里一角影子,问了句:“纸鸢龙可羡没拿走?”

“说是早间拿了,宝贝得很,不知为什么,晚间又给送回来了。”老墉不知道昨夜的事儿,

阿勒有两息没讲话,拍完泥点才应了声:“嗯。”

很出息。

他单方面给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捅了几个洞,今日避开是为了让她有时间消化昨夜的话,结果她这一整日,要么不声不响不问过半句,要么就拿军费正事堵他,最后来这出完璧归赵。

龙可羡出息的还不止这点儿。

第二日,阿勒没出门,两人就在前厅碰上了面。

伏先生和闻道都在,龙可羡后至,见着桌前的阿勒就刹住了脚步,故意放慢速度,寻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不讲话也不对视,只在喝粥的间隙偷偷地瞄一眼,蜻蜓点水似的,立刻就收了回来。

阿勒稳得八风不动,仿佛没有注意到。

用过早饭,龙可羡便迅速地回到屋里,关门的刹那开始懊恼复盘,方才应该更加强势一些,最好能扒着他的领口,说:“你不可以不理我!”

但想也知道,若是阿勒抛出那夜的问题,龙可羡又会像蜗牛似的缩回去,舌头打结,脑子浑沌,结结巴巴地讲不出话来。

到底要如何是好?

龙可羡背着手,赤着脚,又焦躁地走了八百个来回。

***

这种微妙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大伽正要回阿悍尔了。

连日天晴,空气薄而轻,一艘不起眼的商船停在泊位上,船户在进行最后的校对,龙可羡揪着大伽正的袖子,垂头丧气的听他讲话。

“高大夫讲了,脉案一切都好,武道不要落下,哥哥已经给你寻了师傅,再有半年……”大伽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罢了,哥哥会同你讲的。”

龙可羡张了张唇,往后看了眼,阿勒站在风翼里与人讲话,肩袖鼓起来,是理事时的正经神态,很亮眼的俊。

她闷闷地应好。

阿勒像是察觉到什么,侧头时,龙可羡已经转了回去,像两道风尾,在半空轻轻擦过,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阿勒遣了两条船一路护送到阿悍尔,交代完,从侧旁泊位过来,对大伽正说:“山南海域已经动起来了,让司绒不必束手束脚,捅破天也有我接着。”

大伽正颔首,看了阿勒片刻,看得他没办法似的,说:“您别这般看我,说半年就是半年,事关这小炮仗,我总不会出尔反尔。”

龙可羡迷茫地抬头,大伽正揉揉她的脑袋,已经踏着搭板上了船。

风里不宜多言,龙可羡的发丝侧扬,她朝远处摆摆手,落下来时揉了揉眼睛,下意识想要牵住阿勒,他也正看过来。

那夜之后,第一次对视。

半透明的日光落在肩身上,暖而不燥,有预谋地撺掇起了周身的温度,他们的手指头藏在袖中,不约而同地动了动。

都忍不住想要靠近。

又碍于某种微妙的情感状态而难以出手,进进不得,退又不舍得,只好挨着这又痒又麻的折磨。

龙可羡望天望海,最后垂头盯着自个儿的靴面,正要开口,被后边一声喊打断。

“公子!马都备好啦!”

俩人同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厉天。

马拴在阴凉处,泊位空置,往来也没有几个人影,他们沉默无言地往那走,盈耳的是风吼浪啸,在转角的地方,龙可羡突然斜身,拉住他的衣袖,手紧接着往上攥他襟口,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怼了上去。

猝不及防。

唇是软的,牙是硬的。

磕头似的亲吻让两个人都不好受,嘴里几乎是顷刻间就漫出了血味儿,血味儿激起了阿勒按捺数日的劲儿,想都不想地就罩住她后腰往前带,熟稔地含进去,加深了这个吻。

第115章 别离泪

亲上去时, 龙可羡清晰地听到胸腔里坚冰迸裂的声音。

以至于她以为这就是和好了,不会再有超出她理解的问题,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但晚间她再抱着小毯子敲响阿勒房门时, 就像打了胜仗趾高气昂的小将军。

阿勒情绪很淡, 几乎没有怎么看她, 就坐在书桌后边写信,他眼风不动, 也能用听觉捕捉龙可羡的动作,她把那小毯子堆在榻上,圈地盘似的盖得严严实实,坐在那儿把算盘拨得啪啪响,一颗颗的算盘在她手里成了钩子, 勾着他去看,诱着他去问。

他偏不。

于是算盘声止了, 龙可羡赤着脚, 圈椅椅脚在地面曳过的声音由远及近, 最后“笃”地停在书桌旁。

龙可羡进入了他余光范围里,装模作样地从书架上挑了本书, 坐在椅上开始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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