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77)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你!胆小!”龙可羡倏地站起来,哪知眼前又压过来两团白玉,她涨红了脸,不敢多看一眼,重新抱头蹲下去。

等掌柜带走了依依不舍的美人儿,龙可羡满头满脸的脂粉,坐在榻上累得眼都直了,上阵领兵都没有和美人周旋来得累。

哨兵蹲在边上,觉得销金窟就好比山野精怪的洞窟,想一想就要发毛了,忍不住看向主子:“少君,我看书里讲,您这样的,叫银样蜡枪头。”

“书可以乱读,话不要乱讲,”龙可羡胡乱地拨掉脑袋上的珠花,“外边如何了?”

哨兵手舞足蹈地说:“府衙的官老爷领着人进衡历商行啦,加盖骊王私印的恤商令一出,那些小掌柜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少君何时与骊王讨的恤商令,来得这样及时。”

龙可羡瞪着他:“我何时讨了,是昨夜亲手写的。”

哨兵愣住:“那骊王私印?”

“骊王哪来的私印,”龙可羡揪了衣襟来闻,差点儿被酒味熏昏过去,“……我画的,像不像?”

哨兵惊呆:“假传圣旨!”

龙可羡跳下榻去,义正言辞道:“恤商令今日决计能够议定,日后让骊王追发一道口谕,此事便能揭过去了。”

这玩法太糙了,就是抓住时间差,钻了个律法空子。日后就算当真有谁追究起来,只要抓住两点:恤商令就是今日起效的;此事已得骊王口谕,有临事裁定之权。此事就不算违了大祁律法。

哨兵说:“这就是书上讲的先斩后奏么?”

龙可羡煞有其事地应:“没错,就是这么念的,先斩后奏。”

“一个衙门的司户老爷,一张假的恤商令,这便行了?”哨兵心说,这钱挺好骗啊。“好笨,”龙可羡嫌弃道,“只有两个东西能促成生意,一是真金白银,二是真刀实枪。”

什么司户老爷,什么恤商令,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得要见到银子,衡历商行才会松口。

“银子送过去了吗?”

“厉天送着呢,”哨兵在屋里转来转去,还在嘟囔,“毕竟还要骊王那儿得力,把政令提上来嘛。”

若骊王是个软胚子,他们做的便都白搭,到时士族反咬一口,他们就真成了乱臣贼子。

现在箭在弦上,草打了,蛇惊了,大商行也该有所反击了。

龙可羡刷地把窗子全推开,此地楼高,明晃晃的日光照下来,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海面吐露着千顷波涛,海天交接处悄悄浮起了一线黑云。

***

王都里。

圣驾已经到了宫门口,龙清宁坐在镜前,不慌不忙地敷上脂粉。

小太监一路弯腰跟着,前边骊王步子迈得又急又大,一把撞开了珠帘,看着龙清宁朗笑出声。

“阿宁!”

这位年过不惑的君王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意气了。

龙清宁迎上去,先左右看了看,见侍候的人都识趣儿避出去了,便盈盈一笑,并未行礼,而是用手背碰了碰骊王面颊:“陛下怎么连披风也不穿,就这般顶着风过来了?明日腿脚疼起来……可不要喊阿宁救驾。”

骊王却满不在乎,握住了她的手,带到榻上坐下,迫不及待地说:“药茶苦口,却是对症而来,阿宁有心了。”

那盏茶来得好。

对病症——骊王早年在封地很是受过冷待,腿脚就是在那时摔坏的,每逢阴天下雨就是钻心地疼,龙清宁略通医理,找过许多方子,提过许多次要熬盏药茶给他试试。

那会儿骊王心高势弱,处处受掣肘,日日都心焦如焚,哪里顾得上这?冷言拒了多次。

也对心症——今日这盏药茶送 到桌案上,骊王原本被阁老堵得一筹莫展,却几乎是嗅着味儿就想到了龙清宁的轻言软语,“试试吧陛下,”“若不先试一副,怎么知道药效如何。”

怎么不能先试试?

为什么非要由面及点?政令推行之初,由点及面也是上策。

“最后统协之下,已经定了坎西、涪州等六城先予推行恤商令,待试行半年后,再视各地市情斟酌调整,推及全地。这般就跳过了两方会签,只要盖了玉玺便能成效,坎西衙门的司户今日出手,便是师出有名,便是依令行事,谁也挑不出错来。总算……”

郁结在胸口近半年的一股气,总算疏了出来。

***

衡历商行门口却堵得水泄不通。

堂屋里倒是有条不紊的,每个账房先生配了个衙役,账房先生坐在桌案后边,前头排着各个小商户,先生在衙门拟出的契书上填上货类和数目,手边搁着本行价册子,算出个总数来,双方没问题,就可以画押上后院等着领银子了。

这一忙活,日头在头顶滑得飞快,一眨眼天就黑了。

期间有人起哄,有人砸场,几个衙役压不住事,闹腾起来差点儿把屋顶给掀了,尤副将便包了茶坊,直接把四五张桌子往街面上一摆,就堵在衡历商行旁边,摘下腰牌,“砰”地按在桌上,露出森寒的笑:“三山军今日要饮茶消遣,谁在老子跟前耍威风,我请他去下面喝。”

算是有惊无险。

龙可羡听着各方消息,坐在楼台上,既能俯瞰坎西港,也能遥望衡历商行,她今日也是在赌,赌每一个节点的吉凶。

赌赢了,皆大欢喜。

赌输了……

坎西港东北角骤然闪过一点明灭。

哨兵揉着眼:“少……”

一转头,龙可羡已经翻下石栏,几个纵跃,消失在了昏光里。他立刻爬起来,朝着相反方向,融进了同一片夜色。

赌输了,就大杀四方。

整片坎西港都乱起来了,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座坎西港如临白昼。

“唧筒呢!水囊呢!云梯呢!潜火队干什么吃的,烧成这样了还不来!”

“不让进啊,万家和卢家的都守在外头,说是要有知府大人和守城军盖了戳的手令才放人。”

“敢情烧的不是他家库房!”

“引水隙能开吗?”

“一刻钟前还行,如今谁敢往里进。”

四围都热烘烘的,像跳进了炼丹炉里。而且越靠近甲字库房,那股刺鼻的灼烧味儿就越明显。

龙可羡速度很快,拿湿布捂了脸,又跳进缸里打湿了全身,但还是觉得眼眶微麻,眼睫酸沉,空气又黏又重,每吸口气胸腔里都扯得难受。

“磅!”

长板砸落在身侧,溅起的火星打在她腿上,龙可羡跨过去,滑下了沟渠。

坎西港是祁国第一大港,在初建时就考虑过黑风、潮涌、失火、海水倒灌这些问题,她看过坎西港地图,每个库房都有里外三层,就像院子一般,每层由沟渠隔开。

沟渠是干的,说明没人开引水隙,她踩了踩地面,接着往上攀爬,就在探头的瞬间,一点寒影从左上方刺来,她反应快,侧身躲了这自上而下的一刀,而后迅速抓了把土往那扬,自个儿蹬着石块就翻上了沟渠。

“铿——”

一个照面,龙可羡就收了刀,她掂了掂刀柄,提着往第三层引水渠走,里层的火势要小些,她拉开遮面的湿布喘了两口气,就在走过外事房时,身后一毛,她下意识地往后劈了一道,电光火石那么快。

但这刀竟然空了,她转过头,只看到不远处浮动的火海,身后没有半个人。

她握着刀柄挽了个圈,思量片刻,像是准备把刀收回去,就在归刀入鞘的瞬间,她连退数步,凭靠蛮力撞出一肘!

这一肘落实了,落进一个掌心里,她轻松地抽手,转身屈膝一顶,一只手掌就贴住她膝头卸了力,往下滑着握住了她的脚踝。

不轻不重的力道,有意把玩似的。

龙可羡怔了怔,还没对那熟悉的握力作出反应,脚踝被用力一拽,整个人失重往前栽,栽进了一片熟悉的胸口,俩人滚着撞开了库房门,看到里边一片漆黑。

甲字库房,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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