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03)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咕噜。”

茶水滑下喉咙。

龙可羡察觉到目光,抬起眼看过去,万壑松也没有仓促躲开,他微蹙眉,不知在思考什么。

茶壶里的水还在滚,水雾沿着他手指往上攀,壶口和壶身击碰,发出轻微磕声。

在这诡异的安静里,万壑松搁下茶碗,主动说:“夜路难行,不敢多留少君,我遣人送你回营地。”

“我骑马,不打紧。”龙可羡摆摆手。

“姑娘家,”万壑松坚持,“还是要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阶,竹楼前坪空旷,月光涨潮似的漫过来,侍从牵着她的马,龙可羡翻身上去:“坎西城日后由你主事吗?”

“只是暂摄。”

那日后要打交道的地方还很多,她低头,在小兜里一阵掏,摸出块牌子给他:“你说寻我不方便,有牌子可以传话直入军营。”

牌子上没有别的,只一个钢筋铁骨的龙字,万壑松摩挲过去,字体纹路上还残留着龙可羡的温度,他若无其事地收了。

“凛冬将至,少君顾好自己,万某在北境还有些余力,若有差遣得上的,只管开口。”

***

回去路上,风很细。

龙可羡速度不快,满山道的虫鸣鸟叫里荡着两股回声,到得营地门口,守卫肃立:“少君。”

龙可羡勒停,但没下马,指了指后边的人影,那侍从也聪明,立刻上来认了个脸熟,意思就是后面若有要事请见,不必拦阻。

这算是对万壑松善意的回馈。

她方才在路上才琢磨出来,万家和北境不愿闹翻,起码万壑松的态度是如此,即便没有阿勒,万家也会在航道复启之后,向北境抛出交好的意思,这是大势所趋,用得好,还能牵制骊王。

但阿勒先于万家促成了这件事,手段不太体面,不是士族喜欢的那种心平气和的法子,但也免掉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虚招儿,让北境不必与士族虚与委蛇。北境受益于此,得到的是实打实的好处。

阿勒一边不遗余力地帮北境铺路清道,一边堂而皇之地和万家过招,北境夹在中间,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三角关系。

好比今夜,万壑松只提了件峡湾拨银这件事,以万家和北境一对一的方式直接敲定,中间略过了阿勒,关于最近沸沸扬扬的万琛之事也只字不提,既没因为龙可羡和阿勒的关系而迁怒,也没有要千方百计利用她反打阿勒。

万壑松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和阿勒斗得再凶,不希望龙可羡参与其中。这是种善意的避讳,也是种另类的自保。

龙可羡一条条捋得清清楚楚,意识到万六也习惯用实事传递态度,而非虚头巴脑的言辞。

那么他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北境是她地盘儿,还有什么事,需要万六来施以援手?

龙可羡慢慢腾腾走进小院,洗漱完还不见阿勒。

侍女端着茶水进来,说:“哥舒公子住在西院。”

西院是营地里辟出来的一处院子,临着山脚,专供客人居住,伏先生和厉天就住在那儿,这地方听起来近,实际上离龙可羡的院子还有两刻钟路程,阿勒这是还在生气。

龙可羡抱着茶壶走神儿。

哄人是门讲究学问,少君不擅此道。

上回哄阿勒,使劲过头差点把人哄死,于是这回她打算另辟蹊径,她盘坐在榻上,抓着脚趾头,有一下没一下摇晃,脑子缓慢地转动,眼神缓慢地挪移,移到书桌那两摞军务上。

她突然跳下榻去,赤着脚站在桌前写了几行字,写完还挺满意,料想阿勒看此字条,必定就要飞也似的奔回来了,她美滋滋地吹干了纸,遣侍卫给西院送过去。

***

阿勒站在窗边净手,桌上摆满了各色锤把刀具,远天是紫黑色的,一带星子犹如碎盐粒般粘在上边,光线不亮。

“万琛醒不过来,名声倒是转好了。”厉天站在后边,给公子报着近况。

最初的“不满内阁,怠慢公务,”是阿勒散的消息,但万壑松立刻放出了对策,给万琛的受伤安上“全心为民”的名头,和阿勒打了场舆论战,紧接着下放职权,上疏请罪,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把万琛这点事儿压得连水花都没了。

阿勒懒得在舆论上和他斗,搅浑了水就算达成目的,他擦着手,说:“静观其变,看半月之内,万琛是死是活。”

“是,”厉天觑着公子的表情,“少君吩咐的,海务税和兵部这两件事,皆已办妥了,是属下直接报给少君,还是公子您自个儿……”

阿勒把帕子一揉,投进了水盆里:“这点事儿也要问。”

厉天心道我可不得问吗!借着这事去寻少君多好啊,总比您猫在屋里敲敲打打做新臂弩好吧!

他装作犹犹豫豫的模样,试探道:“那属下这就去?”

“敢!?”阿勒当即睨过去。

厉天脖子一缩,立刻脚底抹油就要溜了,哪知刚到门口就撞见了伏先生,伏先生捏着张字条,欲言又止:“是少君。”

好事儿!厉天高声道:“公子!少君给您捎话了!”

“低声些。”伏先生偏头叮嘱,进屋里把字条递给了公子。低声什么,少君主动给公子递台阶,这不是好事儿吗,厉天摸不着头脑,站在门口去瞧公子,却见公子看了字条,脸色一寸寸沉下来,劲风卷雨一般出了门。

厉天早就躲到了廊柱后边,骇然道:“少君写了什么,把公子气得这般!”

***

“啪。”

一只纸团落在榻上,滚了两滚,碰到龙可羡鼻梁,她迷迷糊糊睁眼,见是阿勒,便连眼皮子也掀不开了,嘟囔了句什么,翻个身面朝里侧,还要再睡。

谁料身后一沉,一团火压了上来,龙可羡睡梦间觉得好烫,一团湿热附着在颈侧,叼住了一块,来回咂吮。

她闷哼一声,徐徐睁开眼,正对上面不改色的阿勒。

“你怎么在?”龙可羡坐起来,揉了两下眼睛。

阿勒没说话,握着纸团抛了抛。

想起来了!龙可羡立时醒神,高兴地牵住了他的手:“你不生气了。”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阿勒不咸不淡。

龙可羡伸手指了指,“两只都看到。”

“两只都剜了吧,长来也没有用,”阿勒盯着她,脸上没表情,“嵌两颗夜明珠,夜里还能当盏灯使。”

“剜了!”龙可羡惊恐道,“不要剜……扯坏臂弩是我不对,必定给你修修好,为什么就要剜了眼睛。你生气,把心肝也气黑了吗!”

“ 龙可羡!”

阿勒骤然翻身,把她提起,按趴在膝盖上,抄起一架崭新的臂弩,照着屁股就拍了下去。

龙可羡后腰往下麻了一片,继而窜起火辣辣的后劲儿,她懵了神,这热感沿着脊骨往上爬,窜到后脑时,她用力颤了一下,接着便羞耻地把脸埋在了他膝盖上。

阿勒没察觉,只当她害臊,语气硬得很:“我心肝儿若是黑的,这会儿就敲昏了你关到南清城里!”

龙可羡额头湿了一片,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她艰难地抬头:“是新的?”

“新的!”阿勒没好气。

生气的是他,在营地里做新臂弩哄人的还是他,“反过来呢,你写些什么玩意儿,怕我气不死,再往心窝里踹一脚便痛快了吗?”

“踹一脚?”龙可羡拧起眉毛,她不明所以地说,“我只是写了军务,请你过来指点一下。”

这般正经堂皇的理由,阿勒就没法拒绝了吧,她还为此得意了半晌。

阿勒眯起眼,“你觉得自己这主意还挺好?”

龙可羡瞟他一眼,自信地说:“嗯!”

“……”阿勒彻底没脾气了,他把臂弩搁一旁,揉了下脸,“什么军务要跟万六谈,他垫银子给你,就是没安好心!”

龙可羡“唔”一声,悄悄地去扯寝衣。

阿勒这才感觉到膝头微热,他当即把人翻过来,入目就是块洇湿的衣摆,还有烧透了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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