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09)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潞水以北的定州出了兵祸, 起因是阿勒放出的一道消息。

最近阿勒不在坎西城,出海往北昭去了, 顺带回趟阿悍尔,临行前,他把厉天和伏先生留在了坎西城,这是对内,是为了让龙可羡肩上的担子轻点儿。

对外, 这祖宗借力打力,用一道消息, 搅得坎西和其周边四城的士族都不得安生。

月前, 阿勒告诉万琛, 封殊和黎婕这对母子已经开始内部争权了。

黎婕手里把着重兵,正在部署攻打北昭的事宜, 而兵马一旦外调,她雄踞一方的根基也要跟着松动, 封殊这段日子不闻声息,就是被这事儿绊住了脚,他要在稳定兵马的前提下,为自己争得足够利益。

封家以兵马横行四方, 若是内斗,其他士族乃至骊王都要笑豁了牙。

于是定州南面的云松城先动起来了。

半月以前, 云松城的驻守米家以定州兵无故越境为由,扣下了定州一支小队,封家出面相商无果,这支小队反而被米家拿来开刀,废了手脚筋之后,给血淋淋地送回了封家。

一巴掌刮在封家脸上,成为兵祸的开端。

破船还有三千钉,况且封家掌兵多年,怎么能忍这奇耻大辱,于是仅仅过了七日,云松城外所有驻兵点位都被拔了个干净,伤损万余人。

双方争斗不休,惊动了王都里的老狐狸们,却谁也不愿意出这个头。

大伙儿有私兵不假,但是数量多少、兵力强弱,这都是各家压箱的底牌,谁也不想为这件事暴露。再说了,他们跟封家没有生死仇怨,虽然想借着此消彼长的道理,削弱封家滋长自身,但不是用兵戎相见的法子,犯不着!于是有人把消息递到了龙可羡案头前,话说得很漂亮,但余蔚把它拆开了,告诉龙可羡,士族的意思就是让龙可羡领兵北上,从中周旋,能平定兵祸最好,即便不能平定,那也承她一份情。

那会儿呢,底下副将们是这般琢磨的,“自打南下之后,北境在士族心里边树立的形象……不说豺狼虎豹,那也差不离了。若是北境仍旧雄踞裂土之滨,那一条道儿走到黑是可以,如今进了朝堂,有适当的时机能缓和关系,那也可一试。”

龙可羡一听,是要劝架,精神头都垮下来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叠雪弯刀就出了营地。

***

劝架龙可羡不擅长,各打五十大板她做来得心应手。

抵达云松城外的第一日,三山军就占领了原有的驻兵点,这支军队来势汹汹,快速地组起阵型,冲破了双方的鏖战。在“劝架”之前,他们的对手是北地凶残威猛的异族人,要对付这些养尊处优的私兵,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五日后,三山军清扫过的范围逐渐增大,但云松城和定州两方没人服软,仍旧有小股兵马流窜对战。

“大面儿上,两边都不动了,”尤副将咬着果子,一只手还在沙盘上来回转,“云松城是真怂,挑起乱子的是他们,眼看打不过了,就仗着天险跟封家玩赖的。”

龙可羡撕着饼子啃:“明日把西北和西南两面的驻点拔了,就可以整兵回程了。”

她虚虚圈了两块地方。

“拔了……”尤副将转个身,仔细看了眼,“好事儿!拔了这两颗门牙,云松城就再无天险可据,不过,”他犹疑道,“万一封家攻进城里呢?”

“傻子才攻城,”龙可羡就着冷水,把饼咽下去,“在城外,封家都不算铁打的优势方,一旦进城里边了,受制于地形,他们就会变成没头苍蝇,说不定要吃暗亏的。”

是这么个理儿。尤副将搓了搓手指,说:“属下这就去安排。”

尤副将掀帘出了帐篷,龙可羡把果子皮儿搓搓干净,放在嘴边啃了一口,慢慢捋着这几日的战况,云松城米家确实是中看不中用,说不准是被推出来试水的,这场内斗戏码看了这么久,上边肯定有人心急,想要探探封家如今的底。

万家、骊王、齐家,都有可能暗中掺了一脚。

这潭水确实被阿勒搅浑了,但封家的应对却很不对劲。

弱得……太离谱。

行军时倾巢而出是大忌,定州是封家老巢,即便封殊母亲把兵力外调,布控在了进攻北昭的岛域上,那定州也不该只有这点老弱病残。他们的魄力似乎只体现在兵乱前期,为一支小队愤而重创云松城万余人。

在那一鼓作气之后,便衰而竭,打得很乏力,被云松城遛狗似的牵来牵去。

假的吧。

龙可羡咬一口果子,唇齿间汁水四溢,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城墙的灰影。

***

定州是仿着王都建的,因为城外“闹匪祸”,城门戒严,龙可羡靠着封殊给的白玉进了城,可能是封家在定州养兵的关系,乡邻们皆对此见怪不怪了,左右街巷热闹喧阗,卖糖人儿的,耍手艺的,挤得街上水泄不通。

厉天指着筐果子,蹲在边上和小贩讨价还价,龙可羡吮着糖人儿,左右扫了两眼,问郁青:“你给瞧瞧,东南方向的哨楼,有几个人?”

郁青个子高,正好能透过哨眼看个大概:“七人。”

街上的一座哨塔都守着七个人,巡卫的官兵个个猿臂蜂腰,反倒派出去的兵都跟霜打了似的,龙可羡“咔嚓”一口咬掉糖人儿,摸出白玉,递过去给郁青:“送到封家书斋,说……说有学生拜访。”

***

一块玉当真钓出了人。

日光淋在雪白的峰顶上,棱线晃出淡金色的光,封家老宅坐落在东北角,地势高,站在窗边可以看到半座城。

龙可羡撑着手掌,发丝在风里侧扬。

身后响起推门声。

封殊朱衣玉冠入内:“往右两个身位,可以看到谛听湖,冬日景致不错。”

龙可羡转过身,规规矩矩喊一声:“先生。”

“近日事忙,等久了吗?”封殊掀袍坐下来。

“不到一盏茶,”龙可羡老实地说,“听人讲,封家两位掌事都出了海,我原本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当真在。”

封殊莞尔,往她身边落了眼,看到两张生面孔,“这两位兄弟没见过,新训的?”

厉天紧张地盯着封殊,知道这是公子头号劲敌,郁青不声不响,存在感低得很。

“不是,”龙可羡没打算多讲,“早知道你在,我便不来了。”

封殊淡声道:“劳你跑一趟,是齐阁老的意思吧?”

“不知道,”龙可羡摇了摇头,“反正兵部户部都盖了戳,这趟出兵军费也入了账,不来白不来。”

“让人当枪使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云松城米家驻军不算硬茬子,这趟三山军很赚。”

封殊失笑:“三山军在兵部挂了名,还有航运这条路子,应当不算落魄了,怎么还是如此为军费操心?”这话戳中了龙可羡的伤心事,她小声地说:“欠了很多债的。”

薄云慢悠悠地从远天推过来,积得越来越厚,屋里黯了两三分,封殊亲自煮了茶,是龙可羡爱喝的,他煮茶时很专注,没有讲话,龙可羡就把干果挨个摆得整整齐齐,嗅着溢出的茶香,问他是不是早便计划好了。

封殊抬眼,没承认也没否认,等着龙可羡把话说下去。

“在碧鳞岛的时候,送给我坎西城或许会放火的消息,借石述玉的口,放给我要对中宫下手的消息,这都催着我与士族越搅越乱。”

而封殊就是要士族自顾不暇,把目光聚焦到龙可羡身上,聚焦到她身后的阿勒身上,因为他比谁都早地知悉定州军力变动,这种大风浪要平稳度过,就不能有外力干扰。

这才是暗渡陈仓。

这场局里每个人都有私心,都在戴着面具四方游走,此刻能与你掏心掏肺,转眼也能捅得你鲜血淋漓。

封殊颔首:“不错。”

龙可羡得了准话,就宛如定心了,捧着茶慢慢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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