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15)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龙可羡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里边还有这么多门道,跟着严肃道:“好生奸诈!”

“您写什么了,若是要紧事,我再去传个口信儿。”

“口信,不好听的。”

“传个信还有什么好听不好听,不好听我给哥舒公子用唱的。”尤副将说着探头往桌上看,一下就看见桌上搁着本书。

那不是市井之间的话本子吗,里边言辞粗鄙,尽是些不正经的糙话。

他摸不着头脑,少君抄这做什么?

龙可羡义正言辞:“我舌头不灵,每每吵完嘴,都要懊恼半日,”她得意地略抿了抿唇,指指话本,再指指自己的纸,“故而想了个好办法,我不会讲,自然有得是人会讲,我把它们悉数写下来不也可以吗。”

待看清那厚厚一摞信,尤副将眼前立刻昏黑一片。

幸好门前拴了只狗,这若是让哥舒公子看了,明日海寇战船就要直登坎西港了。

龙可羡没察觉,开始翻动话本:“你等等,我先查一查,你此时要传哪句才好。”

尤副将花了半个时辰,打消龙可羡传口信的念头,并且搜缴了一遍书房,把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悉数收走。

龙可羡不免伤怀,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在口舌上有所进益了。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阶下戳冰棱,海鹞子振翅而过,空气震荡着,一匹快马踏着雪泥进到了营地里。

***

随着航道复启,坎西城即将成为南北相衔的重要关口,起到由海到陆过渡的关键作用,这里进驻的人越多,越容易失控。普罗百姓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各方私兵,于是朝廷对坎西城里各家调兵数作了严格限制。

万壑松暂摄万琛之职,今日便聚了几位持兵数多的掌事人商议此事,龙可羡是其中持兵最多的,也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

地方定在西九楼。

龙可羡到得迟,进屋时席上已经要坐满了,侍女引着她落座,各方寒暄起来都挺冷淡,整个席面都透着一种违和感。

恰逢乐姬起调,一串铿锵激昂的音调荡开来,对座李掌柜先按捺不住了,冷笑一声:“六爷这是给下马威呢。”

万壑松倒很和气:“不敢,都是为朝廷办事。”

李掌柜是生意人,押送粮食是件力气活,需要的伙计和私兵数量也多,这调兵的限制令一下,在座当中除了龙可羡,就数李家最吃亏,因此讲起话来半点不客气:“为朝廷办事,先把自家人削一遍。万六,我看你们祖上也没有吃里扒外的东西啊,怎么近年尽帮着王廷惹事呢?”

这话难听了,连万壑松后边的书童都忍不住怒目而视。

席上的明枪暗箭还在流窜,政令还没出炉,谁也不想安分就范。

红脸唱罢白脸登场,王家大姑娘笑着打圆场:“李世伯是性子急,也正是咱们几家自来交好的关系,换个人未必敢吐露心里话。六爷在这位置上有许多事情不得已,我们多年共事,看得比谁都明白,然而这次限令实在是……过了,试问六爷,限令一出,万家就甘心夹着尾巴走动吗?”

万壑松招架得宜:“诸位都是掌事多年的前辈了,讲资历,论辈分,今日我坐在主位都不够格儿,”

把调子拔高之后,万壑松举杯环了一圈,一饮而尽,才接着说,“因此这件事情,各位才当看得最明白。限令限的不是持兵数,只是调兵数。”

持兵是各家驻在坎西城里的私兵总量,调兵数是在某个时间段内能行走闹市街巷的数量,两者有天壤之别。

“这两年来,王家兵祸争端共二十八起,死伤一百二十人,李家争端四十起,死伤二百余。持兵我不干涉,调兵若是不加以管束,依照如今城里的风气,等南边海商和属国豪族北上,要他们与各位在坎西港搭个擂台先打个你死我活吗?”先前叫嚷得最凶的那几位此刻都哑了。

万壑松缓下语气:“诸位要排场,要办事便利,二十人也足够了,若有急况,随时上衙门领条子,要增扩人手都能商量,此事从长远看利大于弊,诸位说呢。”李掌柜憋了半日,见万壑松条条道道堵得他们没话讲,眼珠子一转,把风向拉到了龙可羡身上:“ 我们小门小户的,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还能有反对的份儿吗?只是,讲句公道话,你要北境王如何行事?偌大的军营就摆在那里,二十的调兵数不是九牛拔一毫吗,能顶个什么用?”

龙可羡在这场合里一贯听得多说得少,此时猛不丁被点了名,先看向万壑松,再略显迷茫地说了句:“可三山军一个顶二十啊,不要紧的。”

“……”这他娘的,不是骁勇悍将吗?怎的也半声不吭站着挨打呢?

李王几人没料到,原本该是同条阵线的北境王,竟晃个身站到了万六那边,这会儿他们反倒不好驳了,无声地对过眼神,把话压了回去。

席散得早,万壑松摆明了要治他们,谁也不是好说话的,这会儿各回各家,都憋着招儿准备反制呢。

西九楼里,举目皆是高灯彩绸,压得弦月躲到了云后,龙可羡拂开梅枝,说:“他们很不服气呢。”

“虎口拔牙,没当场撕下我两块肉都算好的。”万壑松仍旧身披氅衣,袖里拢着手炉子。

早在宴席开始之前,万壑松遣书童来请她赴宴,那书童就转达了万壑松的意思,说主子爷要请少君一道设个局,倒不必费什么功夫,只要往那儿一杵,压阵儿就行了,作为交换,万壑松在宫里给她通了一条线。

龙可羡一合计,答应了,于是有了晚间这么一出,持兵最重的北境王尚且不吭声,他们再多心思也要往回憋。

龙可羡很忧虑的,戳弯了一道梅枝:“你我串通一气,他们必定也看出来了,日后这政令还推得下去吗?”

“真用律法把他们框起来了,也只是个开始,”万壑松含笑道,“士族最擅长钻律法的空子,此事还有得磨,不过好在开了个头,今日要多谢你。”

龙可羡很阔地摆了摆手:“小事情。”

“日后三山军在城郊一带活动都无碍,持着牌子可领两千人在内城进出,若要再加,便须得到衙门批条子。”

龙可羡很好奇:“衙门给批吗?”

“……少君是要造反吗?”

龙可羡又说:“造反还要批条子吗?”

“若不嫌麻烦,还是批一下。”

两人相视,都笑起来。

调兵令是冲着内城各家去的。

三山军驻在城郊,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在内城,这项政令看似一视同仁,实际上万壑松想握紧的只是内城的掌控力度。

两人沿着梅林走到尽头,弦月终于从云层底下爬起来,薄薄地贴在天边,龙可羡让万壑松不必再送,拎着马鞭独自往外走,刚拐过一道弯,就差点儿撞上个行色匆匆的小厮。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小厮端着托盘,一叠声告饶。

龙可羡倒没在意,只是见这路上挤满了小厮侍女,抱酒的,端菜的,还有抱着琴穿着罗裳的,“这般热闹。”

“回贵人,前头刚来了位爷,阔气得很,包了两座楼正听曲儿呢,城里的达官显贵有些脸面的都来了,这会儿正是挤的时候,您若急着出楼,还是往东南方的角门走。”

往东南方走,再绕回来牵马就麻烦了,龙可羡摇摇头:“不要紧的。”

“贵人若是不忙,便也一道凑个好意头罢,”小厮哈着腰,“那位爷说了,今夜凡是咱们坎西城里的贵客,都要请进来用两盏茶,赏脸了,那便是长长久久的朋友,若是日后要往南边的风浪里挣条门道,也都好说话。”

某根弦被拨了一下,龙可羡停住了脚步:“南边?”

小厮点着头,脚底醋溜醋溜的,就要往前赶了:“确是南边的贵客,生得可俊!”

龙可羡立刻想转头了,可脚下不听话,迈开了步子就往前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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