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9)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只一点,”阿勒眯起眼,暗含警告,“若是胡说乱喊,无事便挂在嘴边逗着我玩,这两字就作废,喊一百声哥哥也是没用的。”

两人指头凑着指头,在纸页下方摁了红印,龙可羡喜滋滋地叠好,收进了香囊里头贴身收着。

少君掌着这个国家最强悍的军队,令行禁止,军纪森明,规则与秩序是三山军所向披靡的根本原因。

少君不吃甜言蜜语,少君不擅谈情说爱。

这是一片全新的,令人跃跃欲试的领域,少君带着白纸黑字红手印,用一份双向“卖身契”,莽莽撞撞地顶开了那扇名为爱的大门,里头涌现出她不曾看过的光辉,现在的阿勒站在门外,过去的阿勒等候在门内。

里外都是归处,龙可羡无路可逃。

阿勒知道怎么让龙可羡关注他,春风一般和煦没有用,春雨一般渗透可以,但他绝不是如此温吞的人。

慢慢来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

夏至。

长街成了河道,流淌着密集的人群,彩帆张扬在人潮上空,迎合着锣鼓猎猎作响。

程家龙船从船坞浮起,顺着内河缓缓驶入海湾,河海交接处一片热闹喧腾。

在伏虞城的另一端,白崖静默无声地承着浪卷浪扑,两条中型飞鸥船在此停泊一夜,直到天边云浪滚滚,破光处乍现一道惊丽的橙红,飞鸥船一前一后地驶向那碧湛湛的无边海域。

他们刚从伏虞城驶出五日,近海岛屿尚多,时而可见大大小小的渔船拖着大网,呼噜噜地往船上倾倒海洋的馈赠,他们高声唱着歌谣,嘿嘿吼吼地满载而归。

石述玉抱着杆,被日头晒得蔫巴,再艳的胭脂都抵不住海风与烈日的侵蚀,故而他藏在帆影下的脸颊显得有些青白,褪了浓墨重彩的华服少年,其实有些瘦弱。

“瞧什么?”

龙可羡披着宽大的袍子,咚咚咚从几节木梯上跳下来,撑在船舷往外张望:“看着我的人了么?”

“那儿呢。”石述玉像被日头晒耷拉的狗尾巴草,随手一指。

龙可羡探头探脑地找,石述玉在后头嗤笑一声,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允准你暂时编入三山军,随将小队二卫,是看在封殊的面子,否则你只有滚到底舱摇橹的份,小石头,做侍卫的第一件事你需知道。”

“什么?”

龙可羡回头看了一眼:“笑得好看些,少君的门面是最要紧的。”

“……”石述玉炸毛,“我不是靠卖笑讨饭吃的!”

“?”龙可羡狐疑地看着这个还没搞清楚境况的新兵崽子,“否则谁给你发月俸?笑起来,不好看就丢下去。”

“三爷命我跟着你,你不明白么!我是监军,”石述玉从阴凉处两步走出来,朝龙可羡低声,“盯着你把三条船全须全尾地带回伏虞城,这才是我的活儿。”

“好好好。”龙可羡懒得与他争,监军在过去,都是太监的活儿,她打左侧望过去,才从光影绰绰里找到躺在竹椅上的阿勒。

正当午时,日头垂直洒落,是一日当中海气最淡的时辰,阿勒手臂枕着脑袋,面上还盖着一本书。

短短数日,他身上肤色就晒深了一层,衬得轮廓更深。

不像石述玉,小鬼似的,怕碰着丁点阳光,就原形毕露魂飞魄散。

阿勒很受阳光青睐,旷野养出了他不羁的性格,这副身躯由里到外,都无法深藏闺中,他要敞敞亮亮地在日头下,坏也坏得坦坦荡荡,恶也恶得明明白白。

龙可羡甚至觉得他原本就该是这个肤色,像蜜似的,细腻处在日光下隐隐有光泽,无声地勾着人去品尝。

石述玉也往那看了眼,哼声:“你没与他说明身份?”

不怪他会如此问。此次出军行迹隐蔽,走得悄无声息,武器用渔网背篓做了掩饰,看起来就像两条平平无奇的渔船。

三山军士兵都改着粗布衣裳,作渔民打扮,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粗犷彪悍,抄起渔网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龙可羡没有解释打哪儿冒出来这两千人。

倒是五日前,阿勒初见这乌泱泱的一拨人,随口说了句:“你们家家将倒是有股子军风,不输正规军。”

龙可羡压着嘴角,不敢得意太过。

一个心大如斗,一个漠不关心。这事儿就抹过去了。

龙可羡不欲与石述玉解释,很硬气地说了句:“你不要管。”

“你瞧上他什么?皮囊?”石述玉沽酒称肉似的盯着阿勒,“外相皆是虚妄,怎么你也不能免俗。”

龙可羡理所当然地说:“他仰慕我,我每一场战事,他都耳熟能详,我讲的每一句策军之言,他亦倒背如流,你能么?”

“……”石述玉不屑,“这你也信?”

“我信啊,”龙可羡相当骄傲,“他真背了。昨夜他给我背了一晚上呢,一字不差,你要听么,我……”

“谁稀得听,你要荒唐,只管带回北境去,这档差事须得办得漂亮才行!”

石述玉撂下话,一路小跑,躲回了阴凉处。

***

半月之后,天边吐露着赤色烟霞,龙可羡一行人抵达碧鳞岛。

碧鳞岛位于赤海南端,仅有数千民众。冬不雨雪,秋无霜降,一年四季都是翠荫蔽日,看不出四季流转的痕迹。

逆水湾就位于碧鳞岛西侧。

甫一下船,三山军分成几拨,留船的留船,探消息的探消息,设哨点的设哨点,三五成群流向整座岛。

龙可羡和阿勒买了两只糖包子,不疾不徐地挑了间不大起眼的客栈。

里边人不多,院里只有一位老妪,她头上绑着花巾,在石墙底下溜达,见着人不慌不忙地迎上来,嘴皮子一掀,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龙可羡顿时怔了怔,看看老妪,看看阿勒,“我……”

话刚出口,阿勒袖里翻出两枚金珠,喉结上下滑动,滚出的声音更低,字音前轻后重地黏连,像来自胸腔的低沉鸣震。

老妪听完,把龙可羡上上下下看一眼,霎时露出了笑容,眼角细纹层叠,有点逗趣的意思,摆着手以更快的语速说了句话。

阿勒随即露出微笑,是那种格外亲昵,看起来没有半点距离感的微笑,点了个头。

老妪捧着钱袋,欢天喜地进了屋里,龙可羡在外头磨蹭,说:“我,她,我没听懂。”

“土话,”阿勒把手罩在她颈后,“此地毗邻乌溟海,是海寇销赃要地,在被发现之前,仅有两百住民,还有些茹毛饮血的山人,民风尚未开化,野蛮得很,官话更是一窍不通,如今好些了,只是上了年纪的还在讲土话,不难学,晚上教你。”

龙可羡往里瞄一眼,拽拽他袖口:“你们方才讲什么呢?”

阿勒面不改色:“两枚金珠,仅供上房,饭食另算,不住拉倒。”

龙可羡又拽:“后边那句!”

阿勒想了想:“她说只剩一间房,此地风俗,禁男女同住,除非是夫妻或亲眷。”

龙可羡愣了下:“你说什么了?”

阿勒:“嗯……你我乃是兄妹,打小一起长大,情谊甚笃。”

龙可羡松口气,狐疑道:“看起来更像要卖了我,余蔚说,拍花子都是你这样的。”

“卖了你?”阿勒挑眼,“谁敢从我手里要人,折了他的腿去。”

阿勒捏捏那截颈项,触手滑得像米糕,又滑又细腻,轻用了点儿劲,托着她后颈就迈进了屋里。

碧鳞岛热,屋里四下木窗大开,老妪噼啪打着算盘,阿勒靠过去,两人又说了些话。

不久,老妪端着铜钵出来,笑眯眯:【真是般配的年轻人,你们是否需要海上特有的龙鲞膏,对你们的甜蜜情谊很有好处。】

阿勒捞起袖子,露出两枚小巧牙印,微笑道:【我们成亲方才半年,床/事十分和谐,暂时不需要,若有,第一时间找您。】

龙可羡凑过去:“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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