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6)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你说家境艰难。”龙可羡狐疑地看他。

怎还养得起豹子,那是有钱人的消遣。

“哦对,让她吃穷了,我只好出海寻些挣钱的营生。”阿勒撒了薄盐,把鱼串儿递给她。

龙可羡的指腹挨着他指背,微微发凉,跟清晨下过雨的风一样,他没有立即松手,有那么一瞬,看起来像是龙可羡主动握住了阿勒的手。

但很快,在那微妙的停顿转化成疑虑前,阿勒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龙可羡脑中还充斥着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模样。

她撕着鱼肉,鳞刮得干干净净,鱼皮烤得焦脆,里边肉质白嫩鲜甜,佐一小撮盐刚刚好,她吃得齿颊留香:“那雪豹还在吗?”

“在,”阿勒静了静,拨着鱼头,没什么表情:“有段时间没喂,认生了。”

“我听人讲,豹子啊猫啊,都喂不熟的。”

阿勒很久没开口,看着墙下一簇明艳艳的蟹子黄,直到手里鱼凉了,才轻声说:“喂得熟,很好养的。”

可能是吃人嘴短,龙可羡生起些不合时宜的盲目共情,她忽然丢下鱼骨头,跳下栏杆,一溜儿地跑出了庄子。

阿勒望着她风一样的背影:“很好养的,小野豹子。”

一刻钟后。

院门“砰”一声响,龙可羡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因为跑得太急,额上被催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提着好大一只竹篮。

她把篮子往阿勒跟前一推,直勾勾地看着他。

竹篮淅沥滴水,里头尽是些活蹦乱跳的鱼虾。

第5章 贤惠

龙可羡背靠床沿,枕着自己的手臂侧卧在床上,看水汽从屏风下丝丝缕缕地漫过来。

她伸出一只手指,让那水雾缠着指尖游动,没有半点重量,水雾里或许裹着阿勒沐浴时,皮肤随温度蒸腾出的气味,于是她玩了会儿,便默默地收回了手,盯着帐顶出神。

这屋子忒大,隔出了前后三进,二人说是在两间屋里歇息,其实中间只隔了座屏风。

隔壁传来帘子开合的声音,龙可羡躺正了,叠着腿喊他:“哥……”

这一声出,险些咬了舌头,她心说这确是个好姓氏,若是换个小结巴来叫他,不知道要占多少便宜,当下忍着痛,含混地说,“哥舒。”

阿勒翘了翘唇角:“睡不着?”

或许是夜里太静,这座小岛孤零零地悬立在千叠万浪中,方圆百里之内,除开他俩,没有任何人影。

龙可羡屈起腿,叠着膝,脚尖晃荡:“你听过夜刹的故事吗?”

“没有。”阿勒敞着上身,趴在床上晾着后背伤口。

“据说在南边的乌溟海,有一片沉船区,逢魔时刻出没夜刹,生着一双铁臂,身上八对眼睛,耳朵别在腰间,能把人撕得四分五裂……”

半个时辰过去,龙可羡口干舌燥,屏风那边一片寂静,她起来抄着杯盏灌水,才听到阿勒声音带笑:“说完了?”

“说完了。”

“精彩,如临其境。”

“你真捧场。”龙可羡咽下水,很是感慨。

“?”阿勒起身,对镜看着后背,水干透了,纹身隐匿在皮肤下,屋内光线昏暗,他稍稍扬了扬眉,“你给多少人讲过故事?”

“余蔚,连小招,”龙可羡掰着指头,“数不完,但你是最捧场的。”

其他人在一炷香之后就开始昏昏欲睡,龙可羡常常还没讲完,就听见鼾声如雷,在北境时,族里的婆婆睡不着,会请她过去小坐一刻钟,那段日子,大伙儿看她的眼神犹如行走的迷香。

“他们有眼不识珠,日后独独给我一人讲就好。”阿勒语气轻快。

龙可羡脚尖悬停,她被夸奖的时候,面上不显,片刻后才在嘴边抿一点笑,脚尖晃荡得更欢快。

“先前听闻你从南边来,不瞒你说,我在北境长大,族里老人常说那是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儿,海里经年沉的都是骨骸,”她顿了顿,有点儿疑惑,“可到了坎西港,他们却说南边遍地都是金子。”

“金子是有的,君子却很稀罕,你需牢记这一点,日后若去乌溟海,不要轻信旁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混账玩意。不过南边有句老话,说来拗口,意思大致是,想知道一个地方深浅如何,须得用自个儿双足丈量。”

“哥舒?”龙可羡突然叫他。

“请说。”

“我想去南边看看,”龙可羡有点困意,她翻个身,背靠床沿才感到踏实,“族人都说我生了病,要回家静养,可我手脚俱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在族里时常觉得不痛快,好像被捆住了手脚,嗯……你养过豹子,可曾捆过它的手脚?”

“不曾,我任她来去自由,上房揭瓦下水摸鱼,做什么都可以。”阿勒抖开衣裳。

龙可羡没应声,因为阿勒穿衣的影子从屏风间漏过来,无声地爬上了她的床,她想要叫它离远点,又觉得自己好没道理。

只好看着那流淌的墨色,保持着距离,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在半梦半醒间呢喃:“浴房里好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你沐浴时用了好久,是在玩吗?”

“……不入流的玩意,待你好些,我带着你玩更好的。”

阿勒站在屏风侧旁,里边是龙可羡给自己划定的安全领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她,如今的阿勒若是跨过去,就且等着龙可羡喂刀子吧。

阿悍尔人都善于捕猎,他是个中翘楚。

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不急于入侵,通常会把自己扮成柔弱的猎物,楚楚可怜地进入兽王的领地,不惧于暴露自己的弱点,寻求庇护,然后蚕食,逐步反攻。

阿勒是个猎手,也是个信徒,想要嚼碎龙可羡骨肉,化进身体里那种。

然而他只是隔着这么点距离,抬起手,略微弯曲手掌,让影子停留在龙可羡面颊,揉了揉。

***

翌日,龙可羡寻了片高地,堆火燃烟,把程家船牌丢进火堆,静静地看那烟色转成妖异的橙红。

程家船牌值钱不是没道理的,这在海上比战时的狼烟还好使。

下山坡时,被灌木勾破了衣裳,长长一道口子,从腰间裂到小腿。

“……”

龙可羡提溜着裙摆,一路疾行回到庄子,对着衣柜里浮纱粉裳一筹莫展。

她捞出一件衣裳,当真是捞的,在手臂间轻飘飘的,像托着一带月辉,难以相信是条完整的裙子。

都是新作的衣裳,封在柜里作花的养料,来日添了人,就能从中绽出美色来。

龙可羡想了片刻,摸出金珠塞进柜里,把勾坏的外裳脱下,随便掏了件深色的厚实的衣裳披在中衣外,触之毛绒绒的,明显不是这时节穿,隆冬日御寒都绰绰有余,但好在能遮挡。

接着便满屋子找针线。

天色瓦蓝,日头高悬,空气中水汽蒸腾,春夏正在你来我往地过招,天色多变。院里的西海棠还未谢,夹在时节变换之间,颤颤地伸出一条花枝来,眷恋着难得的碧晴天。

阿勒站在廊下净手时,就见着屋里人影蹿动,左左右右地跑个不休,他叩门也无人应,推开一看,顿时笑了。

一只黑色的大猫蹲在窗前,低着脑袋,兜帽顺着脖颈弧度滑上去,把她整个罩住了,正窸窸窣窣地不知倒腾什么。

“咚咚——”阿勒斜倚门框看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

那大猫听见声响,手头的东西立刻丢在一旁,急急忙忙站起身,一身儿滑溜油亮的黑色皮毛垂下来,兜帽两侧缝了猫耳朵,屁股上还缀着长长的黑白猫尾。

嘿!还是九尾的。

龙可羡转过头,猫耳朵耷拉下来,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脸。

***

龙可羡裹着被褥,九尾猫大披风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

阿勒咬断线条,把衣裳递给她。

“你会下厨,还会缝衣裳,做你的家人当很好。”龙可羡摸着细密均匀的针脚,如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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