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92)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紧跟着“噗噜”一声,第二枚牙齿也掉了,左左右右笑得前仰后合。

夜里,阿勒和龙可羡在正屋守岁。龙可羡先睡着了,趴在阿勒腿上,子时刚过,爆竹炸响,吓得龙可羡一骨碌爬起来,迎面晃来一串缠着红线的铜板。

“压岁钱,”阿勒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袋金葫芦,一袋金花生,一袋南珠,一袋“讲点吉祥话来听听。”

“先生讲,人要活到,一百岁的,牙齿掉光光,也不怕……”龙可羡慢吞吞的,说,“和你活到一百岁,就可以了。”

阿勒笑:“这叫长命百岁,费这劲儿。”

龙可羡拽着钱袋,手都揣不下了,她从来没有收过压岁钱,压岁钱果然沉甸甸,而那些过于晦暗的从前仿佛被风载走了,想起来时轻得没有分量。

阿勒也没有给过压岁钱,阿悍尔的除夕夜也热闹,那是有别于此的热闹,他会坐在人群里,和阿悍尔子民一道祈福颂唱,在子时来临时,进入中帐,和家人短暂地相聚,母亲的眼神很温柔,也很遥远。

他不怪父母,不怪任何人,也逐渐不愿意被足下的土地束缚。

龙可羡的侧脸笼在昏光里,那么小一点儿,他伸伸手,就碰到了。

第68章 少年惑

南清城四季轮替很漫长。

水缸立在院中, 清透的水面倒映出苍冷的天际线,春芽顶出枝头,飞燕裁了两片云, 撑作挡住烈日的伞盖, 秋桂缀在水面上, 被贪嘴的猫吃了去。

宛如有双看不见的手隐藏在天外, 无情地抛接着日月,从盛夏到深秋, 从晚冬到早春,猫球蹲在水缸边,一爪子把水面拍得飞花四溅。

溅开的水珠落在龙可羡裙边,倏尔就没影了,她从书塾出来时, 天色薄阴。

街尾卖熏鱼的花婆婆跟她打招呼:“小女郎有些日子没来,长高啦。”

“花婆婆, 要鱼, ”龙可羡熟稔地绕进摊子里, 掰着指头数,“小黄鱼, 眉刀鱼,炝金丝。”

“不要辣子不要油星, 是吧,”花婆婆接过话,她手脚麻利,很快将鱼干包在油纸里, “家里大人回来了吗?”

“没有回来,”龙可羡从书袋里掏着铜板, “要等过完夏天。”

“哦哟,这两年跑海做点生意,怪不容易的,外边乱呢,”花婆婆搓着麻绳,把几个纸包叠着捆起,“小女郎要好好念书,不敢往外边跑哩。”

龙可羡数着铜板移过去,点点头:“我不乱跑。”

花婆婆笑起来,眼尾堆着重重褶皱,她看着这小女郎长大,最初时,站在摊子前,由个俊朗的小公子领着,小小一个,只看得见头顶两团发鬏,如今比她都高啦,她感叹着问起:“好久不见小公子,小公子如今可好吗?”

龙可羡沉默了会儿,说:“十二日。”

“什么?”午2四九令8一久2

阿勒离家的日子,但她没有应,兴致有些寡淡:“不知道。”

“哦哟,了不得,小小年纪要当家……”

春风含着濛濛水汽,从耳畔滑过,濡散了花婆婆的碎碎念,龙可羡提着油纸包,拽着书袋绳儿,慢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她肩线流畅,腰间掐着二十四道细褶,没有佩香囊玉玦,只是坠了枚缠红线的铜板,随着走动晃出虚影。

铜板不动了,被只劲瘦的手攥着,上边缠的红线有些磨损,边沿被盘得锃亮。

和南清城笼罩春雨的平静宁和不同,南沣城外港口密密麻麻泊着战船,城里乱作一团,街巷宛如被削刀切割成碎片,贼寇和州府军混杂在一起,烧杀掳掠,光凭服饰已经看不出两者的区别。

家家户户落下重锁,听着喊杀声,从深夜到破晓,从黎明到过午。

“公子,”祁山配着宽刀,拍马到岸边,遥遥喊道,“打得凶呢,收网吗?”

厉天回喊道:“大山哥,急个什么嘛,里边打得凶点,咱们就少费点力气。”

他不属于阿悍尔双骑,是这几年在诸城招募遴选而来的,年纪不大,挺轻狂的小子,轻狂,才敢越过公子接话。

祈山指一记这小子,是警告的意思,在晦暗的天色里,看到阿勒手臂架着船舷,指头间隐约露出红色,侧影看起来挺拔,阿勒这两年个子蹿得很快,已经有了大人模样。

这些年来,从港口到海岸,从属城到主国,一千五百余个日夜,万万里海域之长,黑蛟船的行迹贯穿了整片南域,扩张的速度快得惊人,从走商剿匪的正经船队,成了恶名远扬的海寇大军,其间的转折,就是从公子正式登船跑海开始。

雨帘越来越密,灰沉沉的天色压在城墙上,偶尔能看见零星的火光迸溅。

阿勒仰头看了天色,雨水濡湿眉眼,他不慌不忙把铜钱放回胸前,冰凉凉地贴着,随即抬手,挥下手势。

城门缓缓打开,里边喊杀声震天,雨水混着血水,地面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城,城门开了……”厮杀中,有州府军发现了被封死的城门再度打开,欣喜若狂,“是主国援兵吗!这里是南三州州府军啊。”

为首的少年端着一把臂弩,在箭矢飞来时面不改色,笑了笑,堪称温和地说:“是啊。”

紧跟着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他身后黑甲宽刀的攻城军如潮涌入,撞开了细密的雨帘,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州府军军旗犹如遮天之云,在阴晦中黯然落地,沾上了泥,压满了足印。

***

阿勒坐在火堆前,拿匕首扎着肉块吃。

厉天腰后别着双刀,骂骂咧咧地进来:“这南沣城好歹是州府军驻地,府库竟然比我脸还干净,怪不得这么多年,夹在各属国间连个屁都不敢放。”

阿勒慢悠悠看他一眼,厉天立刻捂紧嘴,浑身的气焰都收得干干净净:“我知错了公子。”

“没事就去清点人数,”阿勒没胃口了,翻转着匕首,“州府军是友军,收拾妥当些,缺胳膊少腿的让大夫缝缝,给个体面,再好生给人运回主国。”

人死了,哪还管得上自己齐全不齐全,体面是做给活人看的。黑蛟军扩张速度太快,四年前吃掉胡二,占走南沣南芗南清三城的海域,以此为基点,向外辐射扩散,两年前吃掉东南海域,因为作风彪悍,行事张狂,逐渐被冠上“寇”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由东南海域向北侵蚀,等到主国反应过来,头顶的半边天已经被黑蛟军捅下来了。

接着就是长达数年的压制与博弈。

整片乌溟海就是片万岛之境,此前没有多少人关注海域,他们把眼神聚焦在陆地,依靠着丰富资源和便利交通往来畅通无阻,随着安全航道被黑蛟船占领,就如同被人捏住了要害,双方真刀真枪干过,尔虞我诈阴过,厉天原本以为会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没想到公子刀柄一转,给主国递了个投名状。

这场仗也是蓄意引导小股流寇袭城。借着这个由头,才能正大光明进城,一转脸,公子就从恶名昭著的海寇寇首,成了仗义驰援的友军。

正与邪的界限就藏在南沣城的刀光剑影里。

厉天应:“是!哎呀,闷吃了两年亏,总算翻身做人了,这一仗打完,咱们是不是也能跟正规军搭上边儿了?您少说也能在朝廷里捞个什么镇海王当当吧,黑白两边踩才好办事儿嘛。”

“急得你,”阿勒转个话题,“去问问船备好没有。”

厉天当是运载州府军尸首回主国的船,道:“备好了啊,随时能走,密密麻麻排了一溜呢,公子跟着去主国吗?”

阿勒睨过去:“不是那船。”

祈山从门口进来,拎开厉天:“公子,咱们的船堵在主港出不去,次港泊着几条城里商户的游船,打个招呼就能走,您看是不是……凑合几个时辰?”

“走吧,”阿勒没犹豫,迈开步子往外去,拍了拍祈山肩膀,笑一声,“此战祈叔统筹得好,庆功的事儿交给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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