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宁待放(39)
可哪怕再痛,苏婉宁也只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来。
她知晓自己没有资格呼痛。
是她所嫁非人,连累了腹中胎儿。是她想要及时止损,又不得抛弃了尚未降临人世的他。
这每一寸攻心般的痛意,都是腹中胎儿在承受的灭顶之痛。
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
自出嫁后的痛反复都凝缩在了这一刻沉寂的夜里,苏婉宁瞧见了影绰烛火下浓厚的血色。
她终于落了泪。
这一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换来了这难以言喻的痛。
等一切息止的时候,苏婉宁已被这彻骨的痛磨得只剩下半条命。
她虚弱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睁着眸注视着床顶上的并蒂杜丹纹样。
新婚当夜,她也曾睡在这榻上用眸光细细描绘过这一朵并蒂杜丹的秀美模样,那时的她满心期盼着能与许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如今想来,只觉得万般可笑。
这半年多的婚姻,于她而言,更像是从地狱里走过了一遭。
往后,她只想做个自由畅快的人,哪怕和离后名声尽毁,哪怕常伴青灯古佛,也不想再嫁个与许湛一般的人空耗光阴。
第26章 入怀
后半夜, 天边忽而雷雨大作。
淅淅沥沥的雨声砸落檐角,发出些盈灭不定的沉闷声响来。盖过了松云苑内呜咽着的痛呼声。
月牙和绮梦贴着门扉僵立了一个多时辰,两人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担忧模样, 四目相对间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我听人说这药会疼的人昏死过去, 若是夫人昏死了过去,身边还没个人伺候……”
两人立时推开了正屋屋门,举着灯盏往内寝里走去。
月牙负责封住屋内各处门窗, 不让寒风拂进里屋。丹蔻则端了热水给床榻上瘫软如一滩烂泥的苏婉宁擦拭身子。
两个丫鬟俱都死死忍着眸中的泪, 等月牙封好门窗后便也凑到了架子床旁。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 是床榻上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的苏婉宁,虚弱又可怜地蜷缩在一寸被衾之上。
以往瞧着娉娉婷婷的人瑟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脸颊处除了毫无血色的惨白外, 便是斑驳零碎的泪痕。
丹蔻拿了软帕替苏婉宁擦拭堕出身子的血肉,那骇人的鲜红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一般,丹蔻只能拿衣袖抹了泪,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却仍是擦不尽这绵绵无尽的血痕。
她心疼的不得了,刹那间便要放声大哭。
而苏婉宁也缓缓地睁开了眼, 疲惫又虚弱地说了一句:“和离……和离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明早让礼哥儿来接我。”
她决意和离,甚至堕了腹中胎儿的事都不宜在此时告诉父母双亲。母亲身子一向不好, 祖母也病了好些时日, 需得缓上几日才是。
丹蔻见她在如此情状下仍担心着旁人的处境,立时便哽咽着说:“夫人多顾着些自己吧, 快别想这些事了。”
苏婉宁阖上沉重的眼皮,说完这一句话后, 的确是没了气力。
丹蔻和月牙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左右,当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笼进内寝时,月牙便立刻赶去小厨房为苏婉宁熬煮滋补身体的燕窝。
丹蔻则去二门外让小厮给苏礼送信。
*
昨夜邹氏从嬷嬷的嘴里知晓了许湛与邹莺珠纠缠到一起的事后,险些气得双眼一番晕厥了过去。
她痛骂了一番自己这恬不知耻的内侄女,可回过神来却也知晓是自家儿子太过胡闹荒唐。
她心里是又气又急,还要打起精神来封锁各房各院的消息,绝不能让许厉铮听见半点风声,否则许湛定会被他活生生地打死。
“若兰哥儿还在,我何至于要巴着湛哥儿一个人?这孩子也着实太不堪了些。”邹氏摇头叹息道。
身旁的嬷嬷们连忙为她抚背顺气,并温声安慰道:“太太别急。邱小姐那里倒好打发,只是奴婢们这两日听见了些风言风语,二奶奶似乎知晓了此事,如今她正吵着闹着要与二爷和离呢。”
自那日苏婉宁狠狠地顶撞了邹氏一通后,邹氏也发了狠,好几日不肯叫苏氏。
如今听得她要和离一说,邹氏心里更是不以为意。
且不论安平王府有没有这个底气与如日中天的镇国公府和离,单说苏氏肚子里还怀着湛哥儿的血脉,便知晓她是在借着和离一说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实则是半点也不愿和离。
“这事到底是湛哥儿做的太过火了,若是苏氏闹出来,被国公爷知晓了总是不好。你去私库里拣些绸缎和药材,即刻送去松云苑,并警告苏氏不许再闹事。”
邹氏俨然如施舍般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周嬷嬷领命而去,她是邹氏身边的心腹嬷嬷,平日里也没少去松云苑里传邹氏的吩咐。
她与苏氏打过不少交道,印象里总是觉得这位二奶奶性子太寡淡温顺了些,平日里无论太太如何苛责,她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只有在旁人贬损安平王府时会露出几分怒容来。
周嬷嬷是个极有成算的婆子,料想着她今日往松云苑走这一趟,应是能得好几两银子的赏银。
她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上了通往松云苑的回廊。
如今的天色已爬上竿头,可松云苑仍是紧紧闭阖着院门,左右也无婆子看守,瞧着各处都是一副静悄悄的模样。
周婆子推开了沉重的屋门,觑见庭院内也没有丫鬟们忙碌的身影。
她心下愈发疑惑,便走到正屋屋门旁的廊道上,轻声问了一句:“二奶奶可起身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因邹氏的缘故,周婆子心里并不把苏氏当一回事。既见无人应她,便自顾自地走进了正屋,重又唤了一遍:“二奶奶。”
这时,红肿着杏眼的月牙才重重地撩开帘子,横眉竖目地冲到她跟前,问:“嬷嬷有什么事?”
她如此不善的语气,轻而易举地便激起了周嬷嬷心里的怒火。
只见这老婆子冷哼一声,夹枪带棒地说道:“二奶奶怀着身孕起不来身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你们这些小蹄子缘何懒怠到连差事也不做?仔细我去告诉太太,将你们即刻发卖出去,你们就知晓我的厉害了。”
这些话若换在平时,月牙总会忌惮她两分。
可此刻的月牙本就在盛怒之中,一听这话反而激起了心里绵绵不断的恼意,“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你凭什么发卖我?太太又能把我发卖到哪里去?我可是安平王府的家奴,卖身契还在我们家王妃手里。”
“你……”月牙如此伶牙俐齿,周嬷嬷难掩心中的怒火,即刻便要发作。
恰在这时,丹蔻沉着脸从内寝里走了出来,她姿容严肃地瞥了一眼张牙舞爪的周嬷嬷,冷声问:“嬷嬷轻些吧,别扰了夫人的休息。”
苏氏有孕在身,周嬷嬷多少有些忌惮。
她便恶狠狠地瞪了月牙一眼,便将邹氏派来她松云苑的来意说了,还道:“太太记挂着夫人肚子里的血脉,让夫人安心养胎,不要再闹事了。”
周嬷嬷自以为将话说的体面又大方,却不想与她对立着的月牙和丹寇却陡然怒了面容,皆气愤不已地注视着她。
片刻后,内寝里飘出一声淡如青烟的清丽声响。
“让周嬷嬷进来。”
月牙便只能忍下此刻的怒意,按着苏婉宁的吩咐将周嬷嬷领进了内寝。
一进内寝,周嬷嬷便闻到了一股刺鼻至今的熏香,熏香之下还有股遮掩不住的血腥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