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宁待放(42)
一个不留神, 推着秋千的丫鬟使大了手劲,坐在秋千上的她险些跌落于低。
祖父立时奔至秋千旁, 将幼小的自己抱在了怀里,柔声劝哄了一番。祖母也沉着脸数落了那丫鬟一痛。
那时的自己年少无畏,连荡个秋千时也总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虎气在。
“宁宁不怕疼, 宁宁要荡得更高。”
祖父顾不得心疼自己, 便转忧为喜, 连声夸赞:“我们宁姐儿有胆魄,不愧是祖父的孙女。”
旧日的温情美梦如绮影般稍纵即逝。
后来祖父被卷入了皇位争端。安平王府在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了崖底,祖父抱怨而死, 一身清干才学的父亲郁郁不得志,为防新帝猜忌只敢中庸藏拙。
一切都变了。
梦魇未停,耳畔又传来了月牙和丹蔻泪意涟涟的呼唤声,将她从这牢狱般的回忆里救了回来。
苏婉宁缓缓睁开杏眸,第一眼觑见的是月牙和丹蔻布满泪痕的脸蛋。
她才醒转,愣了好一会儿神后才发现周围的器具陈设很是陌生。床帐上绣着清雅的莲花, 前头珊瑚迎门柜上摆着些造型奇异的木雕摆件, 自己身下躺着的也是一架新簇簇的乌木鎏金缠枝床。
月牙和丹寇见她醒转,纷纷大喜过望地要去屋外唤人。
人一走, 苏婉宁便瞧见了内寝里的格局。一架桃木四扇围屏缀在最角落, 梨木镌花椅和海清石琴桌乱中有序地摆放在围屏前。
这不是镇国公府,也不是她在安平王府里的闺房。
如此别具一格的清贵陈设, 不必细究便知晓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苏婉宁的脑海里骤然映出徐怀安那张濯然如冠玉的脸庞。
她张了张嘴,问月牙:“我在……”
月牙听她声音沙哑如破败的风琴, 立时急声答话道:“这是在徐世子名下的梅园里,太医才为夫人……姑娘您诊过脉。他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姑娘一定要好生修养,绝不可再大张旗鼓地劳累挪动。”
苏婉宁没想到又是徐怀安救了她一回。
她欠他的恩一多再多,如今已堆到了今生无法偿还的地步。
偏偏她又有副知恩图报的性子,这般悬空在心口的恩情,宛如烫手山芋般让她心里很是不安。
“姑娘。”
熟悉的嗓音飘入苏婉宁耳畔。
苏婉宁朝着内寝与外间隔断的珠帘旁望去,便瞧见绮梦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进了内寝。
她本该在安平王府待嫁才是,为何会出现在徐怀安的梅园里?
绮梦赶至此处,是否代表着安平王府的长辈们也知晓了她的处境?
苏婉宁不愿让祖母和爹娘瞧见她这副没有生气的病容,她心里虽明白和离一事多少会让长辈们伤心惋惜一场,可自己的身子若能修养的好些,长辈们心里也能少些担忧。
“绮梦,你……”
苏婉宁裹着担忧的问话还未出口,绮梦便已将手里的药碗交给了月牙,并跪伏在她的榻边,温声:“姑娘别急,王爷和王妃还不知晓此事。是二公子寻了个由头将奴婢从王府里接了出来,已是瞒过了家中长辈。”
绮梦最了解苏婉宁的心,这便又道:“二公子的伤势也不要紧。徐世子从宫里请来的太医医术精湛,替他上了点药后便瞧不出肿胀了。”
一件件悬挂在心头的忧事都得到了解答和慰藉,苏婉宁便在丫鬟们的服侍下饮下了那碗苦涩不已的汤药。
其余的事都能暂且撂下不提,只是她亏欠徐怀安的恩情,又该如何回报?
她已四散零落到了如此地步,能还给徐怀安的也只有几句不值钱的“感谢”而已。
“姑娘。”绮梦轻轻唤她一声,清亮的眸子里尽是重获新生的喜悦,“奴婢方才听见了徐世子责备二公子。”
绮梦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从不会无的放矢,说些没用的废话。
苏婉宁侧眸望向她,便听绮梦嗓音柔和地解释道:“奴婢听了一会儿墙角。便瞧见了徐世子肃正着脸数落二公子行事太冲动。”
非但是苏婉宁听得入了迷,连月牙和丹蔻也侧目朝着绮梦望去,正兴致勃勃等着她的下文。
绮梦清了清嗓子,学着男人清冽低沉的声线,道:“苏礼,今日你去镇国公府是为了护你长姐安危,最要紧的就是你长姐的身子。你怎么能为了逞一时之快而与许湛扭打在一处,倒惹得你长姐急晕了过去。实在愚蠢!冲动!”
绮梦兴许有几分唱念做打的天赋,学起人来很是会拿捏人神态里的精髓,如此戏演一番,倒把徐怀安责备苏礼时的急切学了个十成十。
月牙与丹蔻面面相觑了一番,两人也与徐怀安打过几次照面,印象里的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和善君子模样,哪里知晓他还有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顿时笑道:“徐世子当真说到了奴婢们心坎上去。”
她们都是自小伺候苏婉宁的贴身丫鬟,心里只把苏婉宁的事放在最要紧的位置。哪怕苏婉宁的胞弟苏礼也不能撼动其半点份量。
今日苏礼赶来镇国公府后的做法实在太过冲动,险些便酿出大祸来,若没有徐世子的倾囊相助,今日的闹剧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呢。
苏婉宁哪里不知晓胞弟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也是祖父归西后爹娘自暴自弃地不肯用心栽培苏礼,便将他养成了现今这般粗犷的性子。
她四肢仍是瘫软的没有气力,喉骨又痛又干涩,哪里还有闲心去担心胞弟,索性只朝几个丫鬟笑了笑,便又躺回了暖融融的被衾里,安心静养自己的身子。
月牙伴在她左右,绮梦和丹蔻还要去外间收拾苏婉宁的箱笼。
徐怀安可是送佛送到西,不仅将苏婉宁送来了梅园,还派了小厮将苏婉宁的嫁妆箱笼一并送来了梅园。
这等体贴,如何不让绮梦和丹蔻感恩戴德。
丹蔻心思单纯,只以为徐怀安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真君子,并未往情爱一事上猜想。而绮梦已开了情门,与元宝也是两情相悦,对于男女之情也有几分独道的见解。
譬如她便觉得徐怀安对她家姑娘的好太“盛”了一些,无亲无故的两个人,除了心悦着的人,哪里会这般事无巨细地施以援手。
况且,方才徐怀安数落二公子的话也太过情真意切,仿佛是把姑娘的安危视为最要紧的事一般,如此盛情,哪里只能用“好意”二字来解释?
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徐世子为何只到姑娘跟前来奉上他的好意?
这梅园空旷又雅致,毗邻溪畔西山,并无半点吵嚷的人声作扰,最是适宜人精心养病。
徐世子连姑娘病中怕扰这一层都想到了,必然是将姑娘放在了心上。
绮梦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丹蔻听。
丹蔻端着白玉碟盘的手陡然一松,险些便将这价值不菲的玉盘砸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丹蔻听得绮梦的话语,惊吓甚至胜过了喜悦:“徐世子与许家那个可是自小相伴到大的密友。这……这怎么可能呢?若是让别人知晓了,徐世子还要不要做人了?”
“你可别乱说,这徐世子爷是玉华公主和朱薇县主争抢着的香饽饽,怎么会和我们姑娘扯上关系?”丹蔻后怕连连地说道。
她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徐怀安及冠之年便入了翰林院,年纪轻轻便已前途无量,即便他不想尚主,身前的青云路也是无人可挡。
如此声名朗赫的王孙公子,即便对姑娘起了几分心思,难道这心意还能坐了实不成?他难道不要仕途和名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