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打了个寒噤，这才意识到齐昼也在看向他，他自知失言掩饰般低下了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结结巴巴半天挤出来句：“抱歉……我太激动了，忘记了您还......”

齐昼慢吞吞地吃完手上的苹果，扬了扬下巴淡淡道了句：“没事，你继续。”

男人看了一眼齐昼，又小心地窥探着沈截云的脸色，半晌过后慎之又慎地开口：“他们还是不肯松口，说……齐将领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他自身频繁的异变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们还说齐将领是人类发展的一个污点是怪物……”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就连在齐昼耳边蚊子的叫声都能盖住他的呢喃。

“砰！”沈截云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他面无表情地将碎片丢进垃圾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眼前人的不悦，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齐昼却异常平静，他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清楚目前的状况，说不难过那是假的，但眼下显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按照众人的态度来看，联盟军基本已经被沈截云所收复。他不相信沈截云是那种为了大利益牺牲少数人利益的人，那天晚上在绞杀江逢的秘密行动之中，他一定没有动手伤害过任何一位联盟军异能者。

不过也正是因为刚刚完成政权的交叠，正是权利尚未稳固的时刻，多方蠢蠢欲动，所有的势力都想得到他。

想都不想沈截云肯定拒绝了，但一定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动了动手腕，锁链声清晰地传到了耳中，沈截云一直隐忍不发的神色也能很好的说明这一点。

看来异能者那边给沈截云的压力也很大啊……

其实齐昼心里很清楚，那些嘴里对着他喊打喊杀的人，可能他们一生中连面都没见过，但人类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矛盾又生命力旺盛的一个群体。

当人们因为资源和利益问题大打出手之时，他们眼前只有人类与异能者，但当两方平衡被打破，出现了另一方“非人”时，他们的所有怨恨便会奇迹般地消退，转而把炮火堆积到同一个人身上。

只是思考了一会儿，大脑又在隐隐作痛，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掀开了眼皮，有些病恹恹的模样：“你们都先出去吧。”

男人闻声如蒙大赦，落荒而逃，只留的沈截云一人坐在齐昼床边，泄愤地咬着手上的苹果。

“你也出去。”齐昼把手上的盘子递给他。

沈截云神色有些复杂，他抿了抿嘴唇：“......好，你有事情就叫我，我就在门口。”

他有些犹豫地走到门口，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齐昼，就是这一眼，他突然大步转身，眼中闪烁着他有些看不懂的光芒，接着紧紧抱紧了齐昼。那力道之大，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之中，齐昼察觉到了他未曾显露在人前的害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要害怕，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他们口中那种情况，永远都不会发生。”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沈截云闭上双眼在心中暗暗发誓。

待到沈截云离开之后，齐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松了口气，还好衣服还没换。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折得皱巴巴的纸张，轻柔地抖开，纸张显然已经被它曾经的主人捻在怀里很久，周边都有些泛黄、发毛。劣质的纸张渗着油墨气息，从背面能够隐隐看清娟秀的字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种信了。

这是当时生死一瞬时，于蓝神志恢复清醒后在他怀里塞的信。

“我不知道是谁会拿到这封信，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可能还有重现于世的那一天。但陌生人，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我会将我在这个基地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可以选择无视，也可以选择为人类最后的一点星火尽一些绵薄之力。

首先向你介绍我的身份，我叫于蓝，是联盟最后一批高级研究员兼博士。我与我的团队曾经在西斯兰基地之中进行了一项秘密且长达数十年的实验，目的是想要彻底解决异能者异变的危机。但在实验过程中，我与联盟军总指挥也就是江逢产生了剧烈的分歧，他的理念过于偏执，在实验过程作出了一系列不符合人道主义的行为，我已在信中附上他所有的实验研究和数据，我希望有一天您能帮我将这些公之于众，给那个孩子一个完整的人生。

我的儿子是沈截云，相信他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一名无比优秀的异能者，如果有困难可以拿着这封信去寻找他，他会为你保守所有秘密。也请您帮我带一句话，我们并不是合格的父母，但我们爱他，一直都很爱很爱，不管他最后选择什么路，我们都会永远支持他。

至于实验，由于江逢的秘密销毁和掩盖，实验室所有宝贵的数据都毁于一旦，但所有的重要实验，我们在人类异变之上取得的所有成果，我都已经整理出来，并都附在了信后芯片之中。

即使身在黑夜之中，我们并不孤单，人类万岁。

——新元不知道多少年，西斯兰基地于蓝留”

信的篇幅不长，于阿姨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一位目标明确，沉着冷静的先行者。但在信中，齐昼分明感受到了时隔多年的爱意，那爱意就像一阵风划过齐昼的脸颊，从他脸颊上拂去泪珠，滴落在信纸之上。

人类这一群体的特征再次化作了一把利剑直直地插进他的心口，悲痛之下，他竟然感觉有些无法呼吸，就好像神话之中那个因为被爱着而变成人类的木偶。

他垂眸，那双平日里冷淡不似人的眼眸之中盛满了悲恸，如果于蓝在这里，或许终于可以欣慰地说一句，齐昼终于成为一名真正的人类了呢。

但不会了，那个眼眸之中盛放大爱的女人为了救他们，再一次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齐昼突然睁开双眸，目光决绝而坚定，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这样努力地想争取过什么，爱他的人，他爱的人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中。

瑜白、阿西特、纪闻的面庞在他眼前闪过，最后他看向正在门外等候的沈截云。

或许是想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他站在了自己一抬头便能看到他的位置，即使面色焦躁不堪，也永远不会将那一面对准自己。

齐昼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意义。

他拿起这张泛黄的纸张，手上光华流转，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段文字在光芒之中变得焦黑，齐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段文字，想要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同样，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些关于他的秘密。

他断送掉了属于自己在人类之中的最后一线生机。

“沈截云。”他对着窗外轻轻叫了一声。

后者脸上的焦躁瞬间消失不见，沈截云一转头看见了齐昼正在对着他温柔地笑，从窗外射进的光芒透过窗户恰好打在他的脸上，为齐昼染上了一层有些神性的光辉，锁链锁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带个人以半分束缚的感觉。

齐昼就如同被上天派下来的使着，锁链锁住了他的翅膀，他也只是无奈地任由世人动作，但沈截云知道这锁不住他，齐昼是自由的，他一直都知道。

而自己正在被齐昼这样柔和的眼神注视着，仿佛直到天荒地老。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沈截云仍然记得当时齐昼的那个笑容，明明他们已经认识了那样长久的光阴，经历过那些黑夜白昼的时刻，他却在这一刻心脏如刚刚与心上人表白成功的毛头小子一般，狂跳不止。

大脑宕机一般迟迟还未发出指令，身体便不自觉地朝着床上靠近，同手同脚的举动惹得齐昼有些莞尔，他亮晶晶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笑意，仰着头看着沈截云靠近，再次被抱了个满怀。

他将手中的信递给了沈截云，对方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抖开手上的信封，齐昼闭着眼靠在他的肩膀之上，感受着来自他的所有喜怒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