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大秦(347)

作者:一两故事换酒钱 阅读记录

他恭敬的行了一礼,缓缓道:“扶苏这一两年并未有任何懈怠,一直没忘揣摩韩非子,不知先生是想考校我哪篇?”

“备内。”嵇恒稍微正坐。

听到备内二字,扶苏脸色微微一变。

嵇恒却没有理会扶苏脸色的变化,仿佛是如数家珍一般,将《备内》篇的内容,逐字逐句的说了出来。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

“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

“故为人臣者,窥视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上,此世所以有劫君杀主也。”

“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于子以成其私,故李兑传赵王而饿主父。”

“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于妻以成其私,故优施传丽姬杀申生而立奚齐。”

“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

当嵇恒把《备内》篇主要的内容说出时,扶苏早已是脸色大变,嘴皮轻颤,双眼惊恐的看着嵇恒,不知嵇恒究竟想做什么。

嵇恒淡然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所以我过去曾多次给你说过,不要去试探人性,更不要去考验人性。”

“《韩非子》一书,讲的是权势术。”

“是帝王心术!”

“我只是借其书向你展现一些事。”

“信人,则制于人。”

“若大秦信神,便要制于神。”

“这便是我跟始皇力主借这次天象,将过往深受世人崇敬的神权给拉踩下来的主因。”

“而这同样是天下大势所趋。”

扶苏正襟危坐。

他已很久没见嵇恒这么严肃了。

自不敢有任何轻慢。

他身子微微前倾,恭敬的俯下身身子,态度十分的谦卑。

嵇恒并未有太多理会,自顾自的说道:“对于诸子百家,每一家在不同方向,都有可取之处,在对鬼神一说上,我最为欣赏的是道家。”

“法不讲鬼神。”

“而其余三家都有所涉及。”

“诸子中,墨家最讲畏天,在天人关系上最为保守。”

“甚至于墨子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天就是一位人格化的至上神灵,能用正义的标准,赏罚人间的善恶行为。”

“在《墨子·天志》中更是多次提及。”

“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

“天欲义而恶不义。”

“……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

“是故古者圣人明以此说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赏之,天子有过,天能罚之。’天子赏罚不当,听狱不中,天下疾病祸祟,霜露不时,天子必且犓豢其牛羊犬彘,絜为粢盛酒醴,以祷祠祈福于天。”

“……”

“从这些话语中,便可看出墨子对神灵的拥护,甚至于墨家的一切,都是以天的意志,来定所谓的伦理是非的,墨家根本主张的‘兼爱’便来自于‘天意’。”

“这种思想就我看来,更接近于西周的主流思想。”

“因为当时天下就是热衷灾异祈禳。”

“而同样是在墨子生活的年代,天下已经有不少人怀疑天人相关,也开始出现重人事而不信鬼神的思想,其中保守派是儒家。”

“孔子说‘不语怪力乱神’,又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这其实已表露出孔子对鬼神有所怀疑,只是下意识还是信天命,因而始终还是站在天神高于人的姿态。”

“与墨家的笃信,儒家的将信不同,道家是很激进的。”

“《老子》云: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家已不再认为天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了,而是认为‘天’之上,还有更为根本的‘道’和‘自然’,‘天’只是作为‘自然’的一个表象。”

“只有规律,没有意志。”

“这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由来。”

“然受限于时势,道家只是对天的存在进行了怀疑,但对天意的消解并不彻底。”

“即便如此。”

“依旧是诸子百家最耀眼的存在。”

“甚至于也是诸子百家争鸣下最夺目的成果。”

“因为天被降格了。”

“既失去了人格,也不再至高无上。”

“而这也是我推崇道家的原因,在我看来,老子对当世的最大发明非是《德道经》,而是取消了殷周以来的人格神的天之至上权威。”

“也是从老子开始。”

“世人开始淡化了人对天的敬畏,消解着公义的约束力,鬼神之事也渐渐转向占问凶吉、包庇罪过等方面,然正因为此,墨家没落已成定局。”

“孔子虽承了这股新思潮,然儒家本就以维护西周传统文化为己任,加之儒生一向积极的奔走于列国之间,学干禄之术,最终不免与时沉浮。”

“所以儒家是敬畏而不流于迷信。”

“在春秋战国这几百年间,天人关系受到越来越多士人怀疑和否定,沿着这个理路发展下去,离只重人事而不关心天命,其实并不太远了。”

“战国末,荀子便首当其冲,道出了天人之分,向灾异论提出了挑战。”

“只不过这种思想,并不为儒家其他学派接受,因而荀子也是遭到了儒家排挤,最终更是三进三出稷下学宫,然无论如何,在一位位先贤的怀疑下,天的权威一步步下降,对人伦道德的约束力更是每况愈下,只是这种风潮,随着天下一统就戛然而止了。”

“荀子之徒并未执着于学术,而是都开始执着于仕途。”

“荀子在这方面的进步,并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伸展,更没有随之影响天下,等到荀子逝去后,其他儒家学派重新掌握了主导,原本渐渐为天下抛弃的传统祭祀,便再度兴盛了起来。”

“甚至在天下已有了神道设教的观念。”

嵇恒并未在‘神道设教’上多说,继续侃侃而谈道:“从荀子开始,儒家内部已生出了裂隙,这是天人关系论内在的矛盾,最终以荀子被儒家除名而告终,在被其他儒士多次反对后,荀子索性抛弃了儒家自来传承的天人相关论。”

“不再试图通过天约束人君。”

“他主张性恶。”

“而且荀子将政治的善恶,完全寄托于君主的自律上,这样的倾向再进一步……”

“便是只重人事,不关心天命。”

“而这就是法家!!!”

扶苏正襟危坐。

当听完嵇恒所有的讲解,尤其是兜兜转转落到法家时,他不禁感觉毛骨悚然。

这是一种全新的角度。

以儒墨道三家为视角,以天人关系为落脚,最终将这次的廷议本质,一五一十的讲开了,尤其是说到这就是法家时,扶苏只感全身战栗,一股凉意从脚底涌上脊椎。

冷的让人发颤。

“这就是先生眼中的法家吗。”扶苏苍白着脸,颤颤巍巍道。

嵇恒摇头。

他平静道:“这不是我眼中的法家,而是天人关系下的法家,法家是从儒家出来的,儒家本就是一个中庸的存在,因而自会遭到墨家跟道家攻讦,在道墨两家昌盛时,便有了激进儒家的存在,从而就有了法家的存在。”

“不过无论是李悝、吴起、慎到、申不害,他们身上其实一直有儒家的影子,并没有真的脱离儒家天人关系的影响,真正出现脱离的是商鞅。”

“只不过商鞅的出现,有点超出时局了。”

“除此之外。”

“便只有一个韩非子。”

“韩非子为荀子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荀子为儒家大家,只是因为为天下儒士嫌弃,才有了抛弃天人相关论的做法,但真正论下来,荀子依旧是敬畏天命的,也只是在儒家的天命观上做了引领革新。”

“只是并未做的那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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