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大秦(48)

作者:一两故事换酒钱 阅读记录

他摇了摇头,收回目光,淡淡道:“你错了。”

“法家没那么公平。”

“所谓的法制,其实是人治。”

“或有清廉公正的官吏,但并非人人都能绝人欲。”

“你认为儒家是复古、复礼的保守学派,但以李斯为首的儒法又何尝不是?”

闻言。

扶苏一下怔住了。

嵇恒继续道:“论语中有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儒家子弟是人。”

“李斯等法吏同样是人。”

“并无任何区别。”

“从义利观来讲,大秦长期处于这种律法教条框架下,对任何超出这个范围的事物,其实早已带有一种鄙夷的心态,因而任凭社会变动,这些得利者都会死守着过去所谓的‘正统观念’。”

“儒家是这样。”

“当下的法家同样如此。”

“甚至当身边出现威胁自己权势的存在时,他们还会不约而同的去保卫自己的权势。”

“哪怕此举对国家危害极大。”

“亦如当初天下议论郡县分封时,近乎满朝大臣都认为当‘行分封’。”

“诚然。”

“不为置王,毋以填之,是基于时局的普遍看法。”

“但当时提出‘分封’建议的大臣,又何尝不想恢复周代的世卿世禄呢?”

“只是退而求其次罢了。”

“李斯的确为秦立下过赫赫功业。”

“然正如我之前说的,世间熙攘皆为利来利往。”

“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很少有人真能做到一心为公。”

“李斯同样。”

“或许你有些不敢置信,毕竟李斯跟始皇如此君臣合,李斯又岂会生出异心,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李斯是当前法吏的领首者,他要保卫法家在朝廷的地位。”

“因而才会积极建言焚书坑儒等。”

“以及建议以吏为师,以法为教,但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在其位,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而今的大秦朝堂,跟横扫六国时的朝堂,已完全不一样了。”

“你需明白这一点。”

“朝臣的确没变,但人心变了。”

“若是李斯真一心为公,朝廷推行这套体制的时候,决不会复刻商鞅的法令。”

“商鞅当初说过‘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不法古,不循今!”

“韩非子也不止一次提过:‘时移而治不易者乱’。”

“商鞅跟韩非子都主张,法律要因时而变,李斯为当权法吏,却完全漠视了这个观点,一味照搬商鞅战时的法令,此等举措跟儒家的守旧有何不同?”

“所以李斯算不上真正的法家。”

“像商鞅、韩非子这种,就有极其鲜明的历史观。”

“他们反对保守复古思想,主张锐意改革,认为历史是向前发展的,一切的法律和制度都要随历史的发展而发展,既不能复古倒退,也不能因循守旧。”

“李斯明显没有做到。”

“他在某些方面跟儒家并无不同。”

“只是李斯过去立下太多功业,以至让你们不敢妄加揣测。”

“但若略去李斯立国初几年的功业,后面几年李斯的所为,其实完全符合两个字。”

“官僚!”

“至于官僚的含义,你下去自己品。”

“大秦之所以陷入这么险峻的局面,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朝廷忽视了底层基础,而随着军功爵制的崩溃,底层过去仅有的上升渠道也彻底关闭了。”

“商鞅变法之后,大秦强国靠耕战。”

“两者相辅相成。”

“而今大秦因用民过度,致使黔首无力耕种,而军功爵制的崩溃,也让底层彻底没了希望。”

“再配上朝廷的高压,出事只是早晚问题。”

“现在回到正题。”

嵇恒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楚地之所以最先反,理由其实很简单。”

“因为楚地过去最为宽松,加之采取的是分治,本就地大物博,因而民众谋生并不艰难,但大秦一统之后,天下山川湖泊尽归少府,又逐年增加口赋,徭役不断,所以楚地对大秦的怨念最深。”

“或许你们会疑惑。”

“这跟在朝中听到的事实不同。”

“楚地向来对大秦政令推行的很慢等等。”

“但你们忽略了一件事。”

“官是官,民是民,两者不能混淆。”

“地方的官吏,推行秦政的确不用心,但对于打着秦廷的旗号,为自己大肆敛财的胆子,他们还是有的。”

“而且大得很。”

闻言。

扶苏面色一沉。

他自听得懂嵇恒话中的含义。

嵇恒没有理会扶苏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再给你们理一件事,楚地贵族对楚地的控制力很强,因而楚地黔首除了交朝廷规定的租赋外,还会额外交一些收成给贵族,因而本就窘迫的家境,越发雪上加霜。”

“这样的情况,在关东很普遍。”

“楚地尤为严重。”

“因为楚地地大物博,所以被盘剥的最厉害。”

“过去他们还能靠山川湖泊增加生计,但现在再去打这些主意,只会被守株待兔的官吏盯上。”

“所以近些年楚地落草为寇、遁入泽中为盗的人越来越多。”

“楚地民众本应过的最为轻松,实则却过的最为艰苦,山川湖泊的养人数量是有限的,而民众积攒的怒气怨气也是有限的,大秦若是不及时去排解,终有一日会被反噬。”

“到时天下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天下积怨已久,就差那一点火星了。”

第059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胡亥神色不悦。

他感觉嵇恒对大秦怨念很深。

这一番话下来,只感大秦已有亡国之相。

扶苏呼吸很重。

他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而且嵇恒说的很清楚,大秦之所以会落得这般田地,主要就是革新天下不彻底,从始至终都只顾及中上层,全然没有在意过底层死活。

然天下变了。

底层早已不是过去的底层。

他们已启了民智。

大秦所谓的安稳,只是在借始皇之威,强行将积怨压下。

但落叶是阻挡不了火起势的。

只会让火越烧越旺。

扶苏起身,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礼,真诚的说道:“嵇先生,你的学识如此渊博,不知可有救国之策?”

“请先生教我。”

嵇恒直接摇头道:“我教不了你。”

扶苏有些急了。

嵇恒摆了摆手哦,制止道:“你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大秦为何会落到这种地步,盲目去做,并不能救大秦,只会加速大秦败亡。”

“解铃还须系铃人!”

“诚然。”

“我用知识换了不少酒。”

“也给你们说了不少天下之事。”

“但有些事从来都不是只言片语能说清的。”

“大秦一统天下是顺势,但治天下却未必,甚至于,从某种角度而言,大秦灭亡本身就是注定的。”

“六国亡国之恨未平。”

“大秦又急于在天下推行大一统。”

“此举无异在让六地放弃自己的文化,或许在尔等眼中,这是功德远超三皇五帝的壮举,但在六国民众心中,这就是大秦在灭了他们国家之后,用暴政迫使他们屈服。”

“夏商周三代,家国之念模糊。”

“但在战国时期,家国意识逐渐凝成。”

“秦这个新生又年迈的国家,的确一统了天下,但同时也将天下各地的国仇家恨都吸到了自己身上。”

“此等大恨大怨,岂是变‘秦国’为‘大秦’就能轻易抹去的?”

“不过……”

“大秦真的无路可走吗?”

“倒也不是。”

嵇恒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

扶苏道:“敢请先生指点迷津,大秦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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