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煌(9)

作者:二朱旧局 阅读记录

“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外头传来数人高呼,声动梁尘。

吾皇?瑶光错愕,新帝也来了?

不及细思,忽听一阵扑棱声。瑶光仰头,竟瞧见屋顶有两只喜鹊欢腾乱飞,在静夜里,这声响并不小。

“瑶……”外头周祐樽的声音生生卡住,接着就是一阵慌乱脚步声。

完了!瑶光霍地推开轩窗,翻身爬出,亦顾不得黑灯瞎火天凝地闭,疾步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

已是晌午,今日大晴。

阳光从轩窗外照入屋子,被镂空雕花窗格筛得斑斑驳驳。

碎金洒在少女如瀑青丝,姣容苍白不见血色,她倚靠在罗汉床上,身上盖着祥云纹棉被。

她秋水潋滟的眸子似失了生气,黯淡无光地盯着被面。

一名十六七的宫婢端着药碗走来,神情冷淡,“神女,该喝药了。”

这宫婢正是晚衣。

昨夜瑶光一路疾跑回来,胆战心惊地躲在床上,生怕段怀悯会找她算账。可等到五更天,他也未来。

瑶光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谁料一觉醒来,就看见晚衣坐在床边,对她说:“神女,国师命我来继续伺候您。”

果然,不可能瞒得过段怀悯。

以后只怕难以离开钦天监了。

瑶光接过晚衣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昨夜因心急,瑶光未着披风,天寒地冻,受了风寒。

已经咳了一早上,喉咙肿痛,分外难受。

“段大人在钦天监吗?”瑶光将缠枝纹碗递还过去,嗓音嘶哑道。

晚衣目不斜视:“今日新帝登基,段大人自然不在。”

什么?瑶光愕然,哑着嗓子问道:“新帝……是谁?”

“是衡王殿下。”

明焕元年正月初一,明焕帝禅位衡王。改年号为天禄。

明焕帝即日离开帝都,前往有道都之称的沧城,道此生不会再回帝都。

短短数月,帝王更替太后自戕,朝堂风雨如磐大夜弥天,皇宫内更是人人自危。

轩窗外那株照水梅谢了,抽出嫩绿新叶。

寒随流水去,春日随风来。

瑶光这番风寒来得急,休养了近半个月才有所好转,只是依旧咳得厉害。

每日来的老御医正是先前给她瞧脸上汤火伤的那位。

老御医道瑶光需好好静养,不能再受寒了。

瑶光只觉得自己身子骨是越发娇弱,她曾经风餐露宿,染了风寒没几日也就好了,怎么如今这般弱不禁风。

一个月里,日日服药,还有晚衣寸步不离贴身服侍。瑶光仿佛又回到望月楼,似笼中鸟雀。

她惶恐,难道此后只有在这小小书阁蹉跎年华。或许,连蹉跎年华都是奢望。

如今她清晰地认识到段怀悯只手遮天,她根本无计离开。“神女”亦可随时被换下,而她连做婢女都无望,于段怀悯而言还有何用。

遭其厌弃,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坠兔尚未收光。

瑶光已经起了,她即将前往万朝殿受世人香火。

万朝殿前些日子已经修善完毕,今日是正月十五,帝都百姓会前来朝拜神女,这也算帝都多年以来的习俗。

屋里统共有七八名宫女,为她梳妆、穿戴,忙碌一个多时辰,才簇拥着瑶光走出屋子。

瑶光伤寒未愈,无甚气力。她被晚衣扶着坐上红漆雕花步撵,初春的冷风拂过脸颊,瑶光打了寒颤,又咳起来。

晚衣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两颗梨膏丸递过去,小声道:“今日神女须忍着些。”

瑶光未出声,只接过梨膏丸放入口中。

是啊,若被帝都百姓瞧见“神女”竟也会咳嗽伤寒,岂非是笑话。

东方既白,晨光熹微。

少女端坐于缀满铜铃的步撵之上,一路叮铃作响。

瑶光注意到,虽时辰尚早,可宫道上的人却不少,凡见其者,皆行跪礼。

她大约明白过来,这些宫人是特意早起来拜自己的。

可是,她其实只是肉体凡胎的寻常女子。

段怀悯赋予她“神女”这个身份,她就是神女。

或许,段怀悯才是这世间的“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随意定人生死……

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至万朝殿,瑶光瞧见万朝殿门口聚集许多人,再细瞧,皆是女子,华服飘然珠环翠绕。

想来是朝中大臣的内眷,亦是来朝拜大景神女。

瑶光又往殿内遥望而去,没瞧见那袭月白色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晚衣搀扶着她踏上石阶,瑶光目不斜视,亦无表情,如提线的傀儡般木然地缓步朝前。

这些名门贵女们并未跪拜,只垂首合掌,默默祈福。

瑶光被晚衣送至万朝殿的第六层,盘腿坐于蒲团上,面朝窗外,外头是帝都的街道,花天锦地车水马龙。

“神女,神女来了!”有人惊呼。

瑶光不觉挺直背脊,望着人头攒动的街市万人跪下,虔诚地朝拜。

香火味迎面而来,少女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之感。

我连自己也顾不了,又如何能普渡你们。

口中的梨膏丸早已没了,瑶光喉咙干痒难耐,她以袖遮面轻声咳起来。

“神女……”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瑶光一滞,旋即猛地回头,身着赤金蟒袍的少年正立在楼梯边,满面恍然。

第12章 贵女

少女青丝绾作飞仙髻,簪星曳月,朱红金绣广袖锦袍将其衬托得艳极无双,臻首娥眉,妙目似山间清潭,冰肌玉骨明珠生晕。

周祐樽痴望着她,怔怔道:“真的是你,瑶光。”

“殿下如何来到这里?”少女秀眉微蹙,说完话,她又咳起来。

“你怎么咳得这般厉害?”少年大步朝少女走来。

“咳咳……殿下止步!”瑶光极力制止,说完,她忽地意识到周祐樽已经是大景国君,便又改口道,“陛下,外头百姓朝拜,能瞧见您的。”

周祐樽定住,听着窗外人声鼎沸,才如梦初醒般地“哦”了一声。继而原地盘腿坐下,“那我在这陪你。”

瑶光低头看向街市,百姓依然顾着跪拜烧香,此处楼高,应当无人发现她方才的不妥。

“陛下,请恕瑶光不能行礼。”少女盯着下面八街九陌,哑着嗓子道。

周祐樽双手放在腿上,望着少女背立盈盈,嘴角微扬:“你不该解释一下为何隐瞒身份吗?”

“……陛下恕罪。”

“不,我怎会怪罪于你?”周祐樽急道,“瑶光,你别这般同我说话,我……不喜欢。”

“奴婢知道陛下宅心仁厚。”

少女说着又咳了几声,一转话锋:“陛下,您如何知道奴婢身份的,是国师大人告诉你的?”

“不,我自己命人查来。”周祐樽闷闷道。他听见“国师”二字,便觉得寒毛卓竖。

他很清楚 ,自己已然成为段怀悯的傀儡。而他,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力。

就在被段怀悯带着诏书称其为帝的那晚,里屋忽然传出奇异的声响,似鸟雀展翅,动静极大。

周祐樽心系瑶光,当即就冲进里屋,但已经没了她的踪影,只瞧见那两只受惊的喜鹊四处乱飞。

“方才谁来过。” 段怀悯踏入屋子,他一袭素白锦袍,清贵无匹,然其眉宇阴沉,眸似鹰隼。

他几乎难以自控地答道:“是……是钦天监的一名宫女。”说罢,他方才想起瑶光的叮嘱,不能提起她来过。

可是话已经出口。少年懊悔不已,唯恐连累瑶光。他恭敬朝段怀悯躬身作揖:“国师,那宫女先前救过我,是我的恩人,她与我亦是清清白白,您不要责罚于她。”

宫女暗通款曲是重罪,周祐樽想替瑶光辩白。

少年抬首,只见段怀悯眼神阴鸷地望着自己,整个屋子犹如黑云压城,迫得周祐樽心悸。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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