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幻从未见过那样果敢无畏的女子。

她自发间拔下长簪，散落的发丝在强烈的罡风之中，勾落在他唇角，他竟嗅到了一丝清冷的白茶清香。

当他想要伸出手去挽留身前的女子时，她已经举着碧落天光盏坠下玄光错乱的深渊，那里的黑雾是无数献祭的亡灵，在痛苦之中挣扎，残杀。

“回来！”无幻叫出声。

而此时，织烟死了。

常玉也死了。

在无尽的黑暗中，突然亮出一束碧光。

碧光锋利地在永生海划出一道口子。

盈盈光源里，花下踩着所有的痛苦、怨恨、悲惨，却不染一丝污垢，她的眼睛很是明亮，看人的时候，像明月，像星光。

花下看向无幻，坚决道：“快走！”

无幻竟有点害怕那样的女子，那一声快走，仿佛军令，不得不从。

他就真的带着将离从划开的口子飞了出去。

曾旭也顺势离开。

却不想无幻却在冲破殉阵的一瞬间，被乱飞的玄光刺了双目，顿时，眼前一片血红，最后一片黑暗。

将离也在那时候，疯了。

而后，无幻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花下是如何冲破了殉阵。

也看不见她受了多重的伤。

只听到她踉踉跄跄过来的声音，然后在他身旁蹲下来，一只手把住他的脉搏。

她的手指十分冰冷，却又异常柔软。

许久，花下才说了一句话：“你的眼睛……”

她的手慢慢抬起来落在无幻的脸上，为他抹掉双目流出的血水。

无幻没有作声，他看不见了。他很难过，绝望。

随后感觉到花下拿出一块冰冰凉凉的绸缎缚住了他的双目。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上穹花下之墓

“能够活着,便是这世上最大的幸事。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治好眼睛。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许说出去。明白吗？”花下声音像一阵温柔的风拂进了无幻的心底。

唯一活着的四个人,将离已经神智不清,曾旭和白月又受了重伤,唯一清醒的无幻也看不见。

他现在唯一相信的人也只有救了他的花下。

花下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好。”

后来，无幻出关了，四处去寻花下。

无幻除了想要报答求命恩，他还想花下兑现当初的承诺,治好他的双眼。

时间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他终于找到了花下。

可是今时的花下与往时的花下已经大有不同了。

她是世人口中的女魔头,心狠手辣,残害同门，觊觎涂山狐仙的无耻之恶女！

她也是九国第一秘术师,强大，任性，胡作非为。

她总是喜欢提一壶酒，从白天喝到黑夜，又从黑夜喝到了天明,或许是世人不了解她的为人，她也会难过,孤独吧。

那天,花下对无幻说：“你帮我寻一种忘记自己的药,我帮你治好眼睛。”

无幻所求,是为恢复双眼,而且，他也一些私心的。

如果花下忘了一切。

如果他能复明。

是不是，就能有另一种结局，另一个开始。

无幻有了执念，一心一意，只想找到忘记前尘的药。

终于找到了忘川水。

所谓忘川之水也并非真正忘川黄泉，而是一种生长在最阴暗、寒冷水边的一种紫叶赤莲，又名忘川毒株，只要拔起花茎，将其汁液装入玉瓶，再加入鲛人的眼泪，便能使人忘记一切。

无幻欢喜地送来了忘川水。

花下趁着无幻看不见，却在他的茶水中也加入了忘川水。

她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

“从此，这世间再无花下，唯有…这熟悉容貌和声音。”

“容音，我的名字。”

“按照上穹花下的规矩，你需用血躯向我许愿了，无幻……”

那是无幻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他甚至来不及划破手掌，便觉得头痛欲裂，倒在了地上。

花下为了让自己的失忆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只得把无幻的记忆也抹掉。

无幻恨她！

也是那样的恨意及执念让无幻在无数的睡梦中找到自己的过往，为了弄清自己前世的记忆，他便研制出解语丹，解了自己的忘川毒株的毒性。

所以，此时的容音不可能恢复记忆。

无幻的思绪缓缓收回来，他微微一笑。优雅地抬起一只手示意容音坐在他对面的席位上：“请坐。”

容音缓缓坐了下来，她也没有想到，墨白竟是无幻。

看来这次恢复记忆的事情靠谱了。

无幻看不见，只能用耳朵辨声，甚至用周身的灵力去感知对方的情绪。

“我与容姑娘是否在哪里见过？”无幻也想知道，容音明明没有过去的记忆，为什么会叫出他的名字。

容音对无幻的印象极好，只因为当初所有人都告诉她，花下是个女魔头的时候，只要无幻在白骨城外说：她系苍生，舍己渡人，是他和曾旭、白月的救命恩人。

那种被人认可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就像一直处于黑暗，突然被一束光照亮的惊喜。

她怎么会忘呢？

容音也不瞒无幻，如实道：“说来玄妙，数月之前我曾掉进美人城的秘境，回到三百年前的白骨城，在那里与无幻大人见过一面。当时，无幻大人还夸我心系苍生，舍己渡人，不是什么急功近利，心狠手辣，残害同道的大魔头。”

无幻握着酒杯的手一颤。

这话，好像是有说过。但他记不清了。

好似是他刚出关寻找花下时……

“原来如此，当真是玄妙。”无幻点了点头，其实他的心底已经慌了。

容音又说：“这样说来，我们的确有缘，也算得上是大人的有缘之人，听闻大人这里有味解语丹，不知我有没有这个机会，得大人赐药。”容音顺着无幻的话说出解语丹的事。

无幻也没有想到容音会如此直接，他拿起酒杯，无措地喝了一口，道：“听闻容姑娘手中有件法器名唤碧落天光盏，且会使用上穹的秘术一花一世界。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和容姑娘做笔交易。”

容音先是愣住，立马又打起精神。

这世上本就没有白拿的便宜，所有的好处都是等价的回报。

倒也情有可缘。

“什么交易？”容音问。

“改写我的结局，让我复明。”

一个瞎子想要一双眼睛。

一个失忆的人想要过去的记忆。

是个公平的交易。

“好。”

无幻从衣袖里拿出一只精巧的金色盒子，他说：“这是容姑娘要的解语丹。”他没有直接递给容音，而是提出：“按照容姑娘的规矩，我需用自己的血躯向你许愿！”

好家伙连这个都摸得清清楚楚。

是啦，献祭仪式一旦结成，她就必须帮他办成。

“是。”容音无奈。

但她也有自己有顾虑，若是这药是假的怎么办？

若是无幻骗了她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她现在这样还有什么输不起的呢？大不了夺了无幻的修为，也不亏啊！

“开始吧。”容音笑着说。

“好。”无幻摊开一只手掌，另一只手对着手掌一划，鲜血立马流出来，滴落在酒杯之中。

说好备了一桌酒，还真是一桌酒，一只酒壶，两只酒杯……

倒也干净利爽，办起事来也不麻烦。

容音没有办法，只得伸手，接住他的一滴血。很快鲜血在容音的掌心开出了花，这仪式算是完成了。

“你要的结局是什么？”容音问。

无幻不假思索，道：“回到修复苍生之眼的那天……”

杏花盛开，幻境凝成。

容音第一次，身临其境地参与了修复苍生之眼。

永生海不是她想象中的海。

而只有惨叫没有海啸的地方。

水中没有鲸鱼虾蟹，只有挣扎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