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54)

作者:明灵不顾 阅读记录

“头发丝。”

“时、泾。”司马厝实在听不下去了,咬牙喊出他的名字,阴寒道,“你忘了,当和尚吃不了肉,想给府里省点花销也不是不行。”

“不是我啊。”司马厝抵死不认。

不论是何因、何地、何为,司马厝都在扛,却从不会单为一人扛。

函壇关隘的关城为封锁突破口、保障纵深内控制的兵力反击侵敌的有力支撑,所处位置控制着内外通路,凭险筑关于敌我必争的高山峻岭、依山傍水的咽喉之地。

附近峰峦叠嶂,峭壑阴森,高高的墩台依傍着城墙一段,间隔不远护着前哨阵地岔道城。

松柏被树下的人给撞的晃了晃,断碎的干皮没骨气地落了下来,落到底下那张手工粗糙的黑木长椅之上,而其上瘫坐着的那位——身残志坚的司马大爷在发号施令。

“喊你们竖壁清野,你们慢吞吞地搁这遛鸟儿呢,照这进度到天黑都摸不到床板。还有,往两头跑什么跑?集中堆放,羌军还没来到这就上赶着投胎,不是,别撞一块投怀送抱……”

“是、是是的总兵。”若干人等忙得灰头土脸。

所谓竖壁清野,就是将城池周边的、一切有利于敌军的东西全部搬进城内甚至销毁,让对方无处藏身,一但其失去了隐蔽自然成为守城方攻击的活靶子,增强胜算。····应战的事多,从早上折腾到黄昏都应付不过来,不论是谁都是急出了满头大汗。可是总兵这会儿脾气也实在是臭了点,谁也不敢在这关头上前招惹。

西城门被缓缓打开了。

褚广谏等一行原先得了云卿安命令的人从城外回来时,个个面色难看得跟吃了土一样,倒是让那位吹毛求呲、乐此不疲的司马大爷看乐了。

被招来同他瞎扯扯时,褚广谏率先破口骂了一句:“心真够黑的,逼着那些个生产硝石、硫磺、铅、铁的工匠和商行人都被困在了一块,动都不能动出去一步。谁不是有妻女老小的,如今却生生被当成鹌鹑一样圈着!总兵,咱看不下去。”

或是愤然或是叹惋,指的是谁虽未明说,但这都能猜得到。

司马厝将手放于脑后枕着,没急着答话,只略想了想就明白了云卿安此命的意图。

加强物资管控,避免流通交易使羌军得以裨益。够狠,也够利落。云卿安这回的作风倒是对他味儿。

众人见司马厝这不大上心的态度,心里又失望了几分,偏袒得明目张胆。

褚广谏呼吸急促,狠啐着唾沫星子添火浇油道:“可不止这,阴损的路数他挨个能使个遍,连关里头人家的农药老鼠药都被搜罗一空,城池外围的河流以及空潭里面,这会儿在他一声令下后全他妈的沾了毒药!”

果是阴狠到瘆人的路子,让人觉得凉飕飕的。却多少又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不厌诈不厌损。”司马厝却是笑了,“一攻不得,僵持拉扯之下,有得羌军好受。”

褚广谏一噎,无可反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之无过,本督心善。”

云卿安款款来时,四下噤声。

而那位大老爷则是将脚底搁在老松树的树窟窿蹭了蹭,仰头闭眼干脆不见不闻放死赖去了。

周围的人皆被挥退,不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指望着司马厝迷途知返,却又无不是徒增悲叹。

感觉到在难得的静寂中,那人靠他越来越近,司马厝扯了扯嘴角,伸臂一捞将云卿安带趴在他身上,似是忌惮一般地道:“吊着一口气,以便折磨人是吧?”

不握菩提珠,横陈诛人刀。假仁善,就是立地成佛都渡不了厄。

“留着给你出气。”云卿安眉眼弯弯,偏头时用下巴刮着他的腿根侧,磕撞着那硌人的硬骨,连睫毛都似带了温柔的笑意。

司马厝神色复杂。

好像,他就算是狡兔三窟、行千里路地绕了一个又一个的羊肠远道,也都能被云卿安给带回去,结结实实地栽手里去了。

“总兵,我说与你听。原先从岐山运过来的粮草少说也备了两千石,虽不宜打持久战,但好歹一段时间内兵卒都能吃饱,老人小孩也饿不死。”

云卿安将司马厝那跟老树皮不死不休的脚给掰过来捧在自己怀中,低着头用手自下而上地揉捏按压。

没劝他收敛些有毛病似的臭气性,反倒还乐意惯着。

“物资先是从仓库中调拨,其余都是来自民间,油、木制炮架、石灰、钉子、锄头等,城民参与分派协助。”云卿安笑望着他,“百姓愿意,他们相信你。”

“相信朔边名将的脊骨受倾压而不倒不折,相信得还一片海河晏清,相信虽无厦宇亦有檐屋大堂,有田有米,往来种作。”

司马厝呼吸微滞。

清内鬼绝不可能会手软,但凡云卿安在这关头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司马厝都不可能会放过他,就是不知会可以狠决到哪般地步。

对于他的用意,云卿安却只是看破而不说破。他故意在明面上给出一个机会,设下试探所想要的结果和解释,云卿安便默默地做足了。虽不知是否是装出来的。

“我又不管你这些。”司马厝敛眸,按住了那只自他腿脚往上作乱的手,似是毫不在意,顾左右而言他,口气像是质问又难得地带了些近乎幼稚的气恼,“我只问你,禁购酒水,谁下的令?”

时值冬日,酒水可以取暖,限制民间采购而发放给士兵暖身子正合适。不巧的是正赶上城兵统购,统计发放调拨都工量巨大,司马厝想要就得等上好一会。

“我。”云卿安轻声说,“对总兵不设限,我替你收着。”

暮色来时,替他温酒。

(本章完)

第44章 万骨枯 惜命,不殉城。

羌军兵至,鼓惊生烟,雪暗凋旗。

苍穹阴霾密布,飞鸟俯冲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之上,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就绪,放!”随着方信的一声令下,黑箭射出如瀑,羌军仍旧在密压压地涌来,人多势众。

掉落的残破长矛利刃被掩在了泥土和尸堆中,在昏暗中闪着微弱的光似是苦苦挣扎的亡灵,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不住地飘荡,几近要淹没这整座关城。

“慎动,以守替攻。羌军厉害的是骑兵,城外一马平川为他们至为关键的优势。出城迎战则难有胜算,利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坚守阵营方为上策。”方信庄重道,生怕身边的云卿安一个冲动乱来便坏了大局。

“本督知晓。”云卿安也不介意,配合地应下。

他们二人皆立于城楼,在这一片蜿蜒峻岭的前沿迎惊涛拍岸。

原先便在壕沟有所布置,插上削尖的木棍,以及撒上铁蒺藜等迟滞敌军前进的东西,大大延长其受箭的时间。

守城以箭守为妙,虽不足以完全抵抗,却是极为有效的消耗阻碍。而此前,云卿安命诸多工匠不眠不休地连夜赶制弩箭,其被众兵守着督促。这多少有些专制,却着实起了成效,尽最大能力地填补了箭楼的空缺。

方信额头的青筋直跳,扣住兵刃鞘柄的手用力得仿佛都在颤唞。他后方的精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贺凛抱臂时刻注视着这边,暂并未多言。

番役迅速应下着手去做。

“本督惜命,不殉城。不过是想在总兵来前给羌军一点彩头罢了。”

“诸位稍安勿躁。”云卿安拢了拢雪鹅氅衣,长身玉立却仍略显单薄,清丽得似能被风摧破碎,神情却始终平静淡然。

“且慢!”云卿安淡望着城下,面无波澜,似乎是对这十万火急的战情置若罔闻,却是又忽然间斩钉截铁地出言制止。

然他的报告声已顷刻间淹没在了城楼上无数人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不断提水浇水而发出的嘈杂声中。

云卿安回过身来,似笑非笑,未同他追究,而是唤了一众听命不二的番役上来,冷声吩咐道:“传本督之命,除却在外城随时待命作战的兵卒,其余凡是留守在内城里的壮丁皆需于半柱香之内,武装完毕提水登上城墙,违令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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