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69)

作者:明灵不顾 阅读记录

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果见秦霜衣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就像是一颗露珠忽然在烈日炎炎里头被烘干了似的,神采全失,眼神空洞若神死。她这副模样简直是让李延瞻看得兴致荡然无存,烦躁火大。

又听温旖旎才反应过来似的,出声煽讽道:“依臣妾看来,秦婕妤有情有义,自是愿旧情郎志得意满、功成名就,又怎会有异议?莫非是怜自身……啊!臣妾说错话了,实是该罚。”

后妃跟外人有过牵扯,哪怕是在曾经,这多少都是让人有些难以启齿。

李延瞻不满地瞪了温旖旎一眼,却是差点没被心头涌上的酸水搅得天翻地覆,强自忍着此感,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对秦霜衣道:“哪里不舒服,去传御医过来看看。”

“难不成是昨日在本宫殿里遭了罪?倒是怪姐姐照顾不周了。”龚芜阴阳怪气说。不过就是在秦霜衣来凤仪宫请安时,罚她跪了几个时辰,区区小惩戒罢了。

“无……无碍。”秦霜衣闭了闭眼睛,硬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缓缓跪下,“扰诸位雅兴实属不是。”

事已至此,事与愿违。她却仍是在听闻旧人音信时几欲落下泪来。

“妹妹言重。”龚芜从婢女的手中接过一枝花芽,似是叹气一般地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你们说是与不是?枉作那垂泪梁祝。”

各人又哪敢说不是?皆都笑着附和,唯有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阮嫔借着举起茶盏的动作挡了挡。

秦霜衣微抬了眼,对上龚芜若有所谋的目光时忽觉心下一寒,果听她下一瞬状若随意地道:“闻梁祝,不见蝶舞岂不可惜?婕妤若有心为扰兴赔个不是,不如……”

话音未落,两名婢女齐齐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皆手托绝妙华服,美轮美奂。

温旖旎嗔笑着,转脸对秦霜衣道:“蝶衣舞裙,芳华举世。皇后娘娘赏脸容婕妤表现一番,也容我等长长见识。”

意图一明,四下皆是屏了呼吸。李延瞻慵懒靠坐,目露期待。

而秦霜衣面上最后的一点血色也荡然无存。····在凤仪宫受到的刁难历历在目,她膝盖处的淤青至今未消,更何况她从不曾存了争宠的心思,宁受冷落白眼,也不愿现于人前,却为何又非要苦苦相逼?

“臣妾舞技拙劣,恐污圣眼……”

“妹妹说的哪里话,尽力而为即可,心意为重,陛下自能明晓。”龚芜说着,小心翼翼打量着李延瞻的面色,“莫非……”

“朕只问你。”李延瞻果被带着往另一面想去了,语气沉肃而目光带着迫人的威势,“这支舞,你跳还是不跳?”

跳不跳?

秦霜衣没有躲避李延瞻那灼人的目光,抬头怔怔,流珠不受控制地滑落而下。

任她寻遍了新园寸地,琼花与人皆非昨日。皇权倾压,半点不由人。

“臣妾不才,但或可以献丑一二。”一道略微清冷的女声在这片压抑的沉默当中响起,阮嫔缓缓起身在李延瞻面前福了一礼。

此幕落到秦霜衣眼中时,她心中的酸楚隐隐被山泉抚慰,仅受过的丝丝温暖,是阮嫔给她的。

最终,由阮嫔中规中矩地一舞毕,众人也渐渐散了。龚芜和温旖旎在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招是温旖旎支的,恰好让元璟帝对秦霜衣起了不满,在这时将好事禀告圣上,自然就最能够得到欢心,总该让李延瞻知道到底谁才是向着他的。

都是看人眼色过活的罢了。

——

不出意外,当元璟帝得知皇后怀孕的消息,又经太医院确认后龙心大悦。龚家自也是水涨船高,一时风头无量,连龚铭也被提升进五军都督府任职。

初在朝堂听到这个消息时,连魏玠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他下朝后僵僵地堆着笑向人恭贺一番,一转身就沉了脸色,郁得似能掐出一盘黑水来。

“都说后辈女儿不顶用,这不?一有了龙种就升天了。”魏玠酸溜溜道,“哎呀,隐天换日终有时,也不知道龚河平能笑到什么时候,估计这会都替咱家备好丧财了。”

“义父长命百岁,自是用不上。”云卿安低眉垂目跟在魏玠后方,同他一块踏过那长暗的宫道。

云卿安虽明面上看着较为冷静,却多少是有些心不在焉。

朝上所言皆是重事。其一,后宫少子嗣,后娠足以引得天子大赦天下,又恰逢年关贺岁这样有排面的时机,想不受重视都难;其二,边官还都,地方军侯亦会回京述职。外戚势起影响朝权格局,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卿安更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到了今日,司马厝自是知晓了司马潜会至澧都的消息。

魏玠对云卿安的话不置可否,却缓了一口气,忽停下脚步,道:“横竖提权增重也不止一条路子,左右都是多多益善。那些个吃糙饭的盐帮能得了什么大能耐?打几个巴掌,还怕他们吐不出甜枣来?咱家既被叫老祖宗,吃的可就是孝敬粮!”

盐铁官营,利用垄断特权牟取私利,盐价极高,利润十分丰厚令人趋之若鹜。而河南一带的草莽之辈聚集形成“盐帮”贩运私盐以图牟取巨利,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与之合作者间的竞争不可谓不激烈,看就看谁的拳头软硬,能给出足够的倚靠和筹码。

而魏玠踌躇满志。

“义父定能旗开得胜。”云卿安自是对台面上的谀词顺手拈来,只是这回连魏玠都听出了他的敷衍。

思及云卿安近日来都不大好的状况,魏玠倒没多说什么,淡淡嘱咐了句便与他分别。

云卿安望着魏玠渐渐离去,眸光也暗了下来。

脚下是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光,回首时是那被袅袅雾气笼罩着看不真切的琼台殿宇,而檀香木雕刻成的飞檐龙凤腾云欲飞,不宥于室,不居一隅。

欲仙欲死仅一瞬,过客逢迎,点到即止。可潇洒快活,可宴请四方,可浪迹满桌,如轻舟穿云点水,行千里路而不与江多言。

他本就明白的。

司马厝从殿廊而过时,似乎在不经意间偏头遥遥地望了云卿安一眼,又好似谁也没有看,神色淡漠而从容,身形在散朝同行的众勋贵朝臣中若隐若现。

其后方不远处忽有一贵女打扮的姑娘轻唤出声,提裙逐着司马厝。司马厝闻声回头时,同行的人识趣地退下了。

陆可意眨巴着眼睛,颇有些气喘吁吁,跟随她的侍女匆匆追上来又停下了。

“你的,给。”陆可意也不耽搁,说着便打开手中的绢帛,里头包裹着的赫然是一盒失色的旧胭脂。

那白琉玉刻螭粉盒周边的折枝纹路已经被磨损得看不清,却承载了红颜旧。

司马厝目光一柔,抬手将之接过,“多谢。”

陆可意摆摆手,不以为意。

她原本是进宫省亲的,刚从苓贵人殿里出来,恰好在路上捡到了一物,故追上前去将之还给失主。

只是陆可意心存着疑惑,本想问个究竟,在这会一抬头看着司马厝的脸色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想必是他很珍视之人的,问则唐突。

洁练飘零久,而沉没得无声无息。

云卿安收回视线,敛眸压下了翻涌的思绪,若无其事地转身随岑衍行出宫门,袖袍中蜷曲的指尖却是嵌进了肉里,一抽一抽地发着疼。

是自私,也是耽误。

宫道上渐传来车辇驶动的声响。

“督主,是回府还是……”岑衍探问道。

有区别么?

“东华门。”云卿安说。

车辇停下,驭夫恭敬地躬身施礼,旁牵着的竟是照夜白。它被褚广谏洗的很干净后又还了回来,依旧是一尘不染,意气生骄。唯独在那马身后靠近臀尾部的地方多了一处张牙舞爪的纹身。像是明晃晃的,侵者扬,恶劣又霸道。

云卿安的呼吸骤然间急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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